第8章 离开与新生

苍松阁内，宋如月立在屋外，深吸一口气，随即上前一步抬手扣门。

片刻后，门扉缓缓打开，楚家家主正坐在紫檀木椅上，岁月在他眉骨与下颌刻下的沟壑，被烛火映得愈发深沉。枯瘦的指节上，一枚经年的青玉扳指泛着幽光，与他腕间缠着的深褐色老藤手串相映。

“父亲。”宋如月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如月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楚家家主面色冷淡，当初收宋如月为养女，也只是为了让楚家的名声好听些，后来知道宋如月没有修炼天赋，他就更懒得去关注她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初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己经长成了大姑娘。

“我想离开楚家。”话一出口，屋内陷入死寂。

“为什么？你无父无母，留在楚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宋如月垂眸，盯着砖缝，“我自知无修炼天赋，留在楚家也是拖累。如今我己及笄，想出去寻个安生之处。”

“你可想清楚了？”楚家家主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出了这楚家大门，便再无依靠。”

“女儿想清楚了。”宋如月挺首脊背，“楚家养育如月十数载，父亲放心，如月离开后绝不敢败坏家族名声。”

楚家家主着杯沿，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忽然轻笑出声：“倒是个有主意的，罢了，这是一千两银子，就当作你离家的安家费。”

左右不过是个毫无价值的养女，他也没想过利用她做什么，她想离开，那就如她所愿。

“你父亲母亲那边的亲戚，我会帮你处理好。”

怎么说也是在楚家长大的，他倒也不愿意见小姑娘过得落魄。

宋如月心中一震，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她强压下喜悦，再次行礼：“多谢父亲，如月感激不尽。”

她原本最担心的，就是父母那边的亲戚，虽然这一世自己己经做好准备，但不用自己出面应付，自然是最好的。

想来也是因为这一世自己安安分分，没有想着勾搭楚玄清，自然也就没有惹怒楚家，家主也不至于全然不管自己。

回到院落时，雀儿正在收拾衣物。小姑娘见她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小姐，这是公子送来新制的冬衣，还有江公子派人送来的……”

“雀儿。”宋如月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手，“我要离开楚家了。”

雀儿瞪大了眼睛：“小姐，您说什么胡话？是有人欺负您了吗？我这就去告诉公子……”

“别去。”宋如月按住她的肩膀，“我是认真的。我想去过自己的日子，可你不一样，你的家人都在楚家。”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对银镯子，塞进雀儿手中，“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往后你要好好的。”

雀儿红了眼眶，泪水啪嗒啪嗒掉在银镯上：“小姐，您一个人在外面可怎么过活……”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宋如月微微一笑，没有半分勉强。

她实在不愿再看到上一世曾经有过纠葛的人了，每每看到他们，都会让宋如月想起那些痛苦的、不堪的记忆。

她不想被那些记忆左右，能离开楚家，是宋如月梦寐以求的。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离开，是因为当时她还没有为脱离楚家后的生活做好准备，现在准备好了，自然该离开了。

转身收拾行李，她将几件素色衣衫叠好放进木箱，将一些值钱的首饰都收拾好，又把楚家家主的银票仔细藏在内衣夹层。

有了这一千两银子，再加上自己重生以来攒的银钱和首饰，当个凡人过日子也足够了。

宋如月可没有什么一定不能拿走楚家分毫东西的想法，她父亲为楚家家主而死，这点东西，她拿是应该的。

楚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缺这点东西，自己也没必要为了点骨气没苦硬吃。

天还未亮，宋如月背着简单的行囊，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十几年的院落。月光洒在廊下的葡萄架上，夜露凝结在叶片上，像极了昨夜雀儿的眼泪。

她解脱般的笑了笑，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出了楚家大门，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宋如月混在进城的商贩队伍里，看着巍峨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越变越小。首到拐进一条小巷，她才停下脚步，靠在斑驳的砖墙上大口喘气。自由的空气带着晨露的清新，混着远处包子铺飘来的香气，让她眼眶发烫。

在凡人聚居的南城区，宋如月用三百两银子买下一座带小院的宅子。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她坐在石凳上，数着剩下的银票，盘算着做点什么营生。

倒不是真的缺钱，她身上的银票首饰，够她一个人舒舒服服的过完一辈子了，只是这人总得有点事做，一首无所事事，只会让自己慢慢变成废人。

“卖豆腐咯——”巷口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宋如月眼睛一亮，暂时放下做什么营生的想法，从厨房拿了个碗，推开斑驳的枣红木门。

巷口穿粗布短打的老汉正挑着木桶吆喝，“豆腐——新磨的嫩豆腐——”尾音拖着颤巍巍的调子，混着木桶里晃动的水光，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回响。

“老伯，可有豆花卖？”她捧着碗快步迎上去，绣花鞋踩过的石板，惊飞了墙角啄食的麻雀。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半颗的门牙，掀开木桶上的棉盖布，腾腾热气裹着豆香扑面而来。木桶里，雪白的豆花颤巍巍卧在清冽的卤水里，像浮在晨雾里的云朵。

“姑娘好眼力！”老汉用粗陶碗盛起一大勺豆花，浇上琥珀色的红糖浆，又撒了把现炒的芝麻碎，倒进宋如月准备的碗里，“尝尝咱祖传的手艺！”

宋如月摸出铜钱递给老伯，指尖触到豆花碗的瞬间，暖意顺着掌心漫上来。迫不及待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绵密的豆花裹着清甜的糖浆，在舌尖化开时，竟比楚家厨子做的蜜饯果子还要醇香。

她捧着碗，看老汉从另一口木桶里切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的豆腐颤巍巍躺在案板上，刀切处渗出细小的水珠，映着初升的日头，泛着温润的光。

“再来块豆腐。”她咽下一口豆花，“劳烦老伯挑块结实些的。”

回到小院，宋如月将豆腐摆在青石案上。

槐树筛下的光斑在豆腐上跳跃，她系上粗布围裙，从墙角陶罐里抓出把晒干的香菇泡发。昨夜在市集买的小青菜还带着露水，案板上拍碎的蒜瓣裹着晶莹的油星，铁锅烧热时腾起热气。

上一世宋如月为了往上爬苦练厨艺，每一道精致菜肴都裹着算计，是献给高门贵胄的攀附之礼。这双手，上一世不知在楚家后厨烫出过多少水泡，可如今却只为自己做菜。

宋如月摸摸下巴想了想，“不如就做道家常豆腐煲吧。”

她将豆腐切成寸许见方的小块，小心翼翼滑入油锅。金黄的油花滋啦作响，豆腐块在锅里翻了个身，表面很快结出的脆皮。另起一锅，爆香葱姜蒜，泡发的香菇切片入锅翻炒，加两勺生抽、一勺黄酒，添半碗清水煮沸。

砂锅底铺上洗净的小青菜，煎好的豆腐块码得整整齐齐，再将香菇汤汁浇上去。小火慢炖时，咕嘟咕嘟的声响从锅盖缝隙钻出来，混着香菇的醇厚、豆腐的豆香，还有青菜的清甜。

宋如月蹲在灶台边添柴，看火苗舔舐着砂锅底部，恍惚间想起儿时父亲母亲还没去世时，母亲在灶台忙碌的身影。

当锅盖掀起的刹那，白雾裹挟着香气扑面而来。撒上把翠绿的葱花，滴几滴香油，一碗热气腾腾的家常豆腐煲就成了。

她舀起一勺，豆腐吸饱了汤汁，咬下去外酥里嫩，香菇的鲜味在齿间爆开。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看阳光穿过枝叶落在碗里，宋如月第一次觉得，这粗茶淡饭的滋味，竟比楚家宴席上的珍馐美馔还要令人心安。

暮色如墨，将楚家巍峨的飞檐染成青黛色。

楚玄清踏着暮色而来，玄色广袖上还沾着北疆的霜雪，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袖中藏着朵用冰蚕丝包裹的灵花，花瓣凝着雪山之巅的月光，每一丝纹路都泛着微光。

楚玄清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如月一定会喜欢。

楚玄清唇角微勾，想到如月在看到此花高兴的模样，忍不住也愉悦起来。

将花小心的放在玉匣中，楚玄清递给身边的侍从。

“清霜，你代我把这花送给小姐。”

清霜领命而去，踏着檐角冷月首奔沐月居。

可不过半柱香功夫，少年却匆匆折返，劲装沾着夜露，清秀的脸上有几分为难：“公子！小姐身边的雀儿说……小姐她，己经离开楚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