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 章 庙宇寒光

冰冷的泥沼如同巨兽的胃囊，散发着腐烂的腥气，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柱子早己麻木的双腿。铁牛带来的消息，比这泥沼更冷、更沉，像一桶冰水混合着绝望的泥浆，狠狠浇在柱子刚刚因逃生而升起一丝温度的心上。

黑水潭溃口炸了！滔天黑浪！半个刘家庄没了！王把头……岸上那么多乡亲……被黑水吞没，被怪物撕咬……还有那沾上就烂皮烂肉、如同活物般蔓延的黑水瘟疫……

柱子抱着怀中冰冷颤抖的锁柱，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那滔天噩耗中被撕成了碎片。陈青山燃魂换来的，只是延缓，而非终结。幽泉的毒涎，己然喷涌到了地面，化作吞噬一切的黑龙！

“……冷……好……黑……好多……眼睛……在……在看我……”

锁柱微弱断续的呓语，带着孩童不该有的空洞与惊悸，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柱子最后的心防。他顺着儿子那颤抖的、指向裂缝外灰蒙天光的小手望去，视线仿佛穿透了岩石的阻隔，看到了外面那片被黑水浸泡、被怪物践踏的炼狱。

“……河……好大的……黑河……在……在哭……”锁柱的声音如同梦魇中的呻吟，“……树……老柳树……要……要倒了……根……根下面……有……有东西……在……在啃……”

黑河在哭？老柳树要倒？根下有东西在啃？

柱子浑身冰冷！这绝非孩童的呓语！这是……感知？还是……污染带来的幻视？锁柱那双蒙着灰翳、空洞望向虚空的眼眸深处，飞速流转的破碎影像，让他不寒而栗。这孩子，从地穴深处带出来的，不仅是这条命，还有更沉重、更未知的东西！

“柱子哥……锁柱他……”铁牛看着柱子怀中眼神空洞、喃喃自语的锁柱，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二狗子昏迷在他旁边，腿上的伤口在冰冷泥水的浸泡下，边缘己经开始发黑，散发出若有若无的、与那黑水潭相似的腥臭气息。

“他……受了惊吓。”柱子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紧紧搂着儿子冰冷的小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刺骨的寒意，也试图驱散自己心中巨大的恐慌和茫然。“铁牛，这地方不能待了。太冷，锁柱受不住，二狗子的伤……”他看着二狗子那条黑气萦绕的伤腿，心头沉重。这伤，和铁牛描述的被怪物抓伤、被黑水泡过的人何其相似！

“可……可外面……”铁牛布满泥污的脸上充满了恐惧，“黑水……怪物……咱们……咱们往哪儿去啊？！”

柱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扫视着这条狭窄、冰冷、弥漫着绝望气息的一线天裂缝。灰蒙蒙的天光从高耸的岩壁顶端吝啬地洒落，照亮了脚下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泥沼和嶙峋怪石。裂缝深处，那崩塌地穴残留的硫磺恶臭，如同幽魂般挥之不去。

没有食物，没有清水，没有药品，只有三个伤痕累累的大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状态诡异的孩子。留在这里，冻饿交加，伤口恶化，二狗子那条腿怕是保不住，锁柱也撑不了太久。

出去？外面是洪水滔天，怪物横行，瘟疫蔓延的绝境！

进退维谷！真正的绝路！

柱子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不能放弃！锁柱还在他怀里！陈青山燃尽自己换来的这条命，不能断送在这冰冷的泥沼里！

“找！”柱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决绝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找路！找高处！找能躲雨、能生火的地方！找……找人！”他目光扫过铁牛和二狗子，“二狗子这伤，不治不行！锁柱也……也得找个安稳地方缓缓！”

“找人？”铁牛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覆盖，“可……可人都……”

“活人！总还有活人！”柱子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刘家庄没了，别的庄子呢？山里呢？猎人小屋？守林人的棚子？还有……山神庙！”柱子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地方！黑水岭深处，靠近老鹰岩那边，有一座废弃了很多年的山神庙！位置偏僻，地势高！或许……

“山神庙？”铁牛一愣，随即眼中也亮起一点光，“对！对！老鹰岩下那个！是……是很久没人去了！路难走，但……但地势高！兴许……兴许没被黑水淹到？！”

一线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绝望的泥沼中重新摇曳起来。

柱子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锁柱背在背上，用撕得更碎的布条重新捆紧。锁柱小小的身体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冰冷依旧，但似乎因为离开了冰冷的泥沼，那细微的颤抖减轻了一些，只是依旧紧闭双眼，蒙着灰翳的眼皮下，破碎的影像无声流淌。

“铁牛，搭把手！扶起二狗子！咱们……走！”柱子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铁牛看着柱子那布满血污、却异常坚定的脸，一股力量似乎也从他疲惫的身体里涌出。他用力点头，挣扎着站起，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弯下腰，艰难地将昏迷的二狗子半背半拖地扶了起来。二狗子那条伤腿拖在地上，在冰冷的岩石上留下一条断续的、带着不祥黑气的湿痕。

柱子在前，背着锁柱，如同背负着希望与绝望的双重枷锁。他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脚下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让他踉跄不断。后背火辣辣的伤口被锁柱的身体压着，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冰冷空气中麻木地刺痛着。但他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裂缝前方那道越来越清晰的灰蒙蒙天光出口。

铁牛在后面，半背着二狗子，气喘如牛，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二狗子沉重的身体压得他腰几乎要折断，那条伤腿拖在地上，阻碍着前进的速度。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如同刀割。

沉默。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拖行的“沙沙”声、以及锁柱在颠簸中偶尔发出的、微弱的痛苦呻吟，在这狭窄、压抑的裂缝中回荡。

终于，那道狭窄的出口就在眼前！

柱子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扑了出去！

眼前豁然……不，并未开朗。

灰蒙蒙的天光倾泻而下，冰冷刺骨。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厚重的云层，如同浸透了脏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崩塌下来。冰冷的雨丝，细密而绵长，无声地飘落，带着深秋的寒意，瞬间打湿了柱子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污泥。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草木腐烂、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淡淡血腥的**灾厄气息**。

他们站在一处极其陡峭的山涧底部。两侧是高耸入云、如同巨大屏风般的悬崖峭壁，湿滑的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的苔藓和蕨类植物，在冰冷的雨雾中显得阴森而压抑。涧底狭窄，乱石嶙峋，一条浑浊的、裹挟着枯枝败叶和不明黑色漂浮物的溪流，在石缝间呜咽流淌，水色暗沉，散发着淤泥的腐臭。

没有路。只有湿滑的巨石和陡峭的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