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还钱

朱锁锁负气离去带来的尴尬和冰冷，像一层无形的寒霜，覆盖在复兴中路老洋房的清晨之上。餐厅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连阳光都似乎失去了温度。

蒋鹏飞瘫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雕花，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场爆发抽走了。戴茵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又看看依旧平静得不像话的儿子，最终只是默默起身，开始收拾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具，碗碟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更衬得空气凝滞。

蒋南孙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哥哥慢条斯理撕着冷面包的样子，再看看失魂落魄的父亲，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烦躁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身，噔噔噔跑上楼，把自己关进了新卧室，“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蒋天麟撕面包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仿佛那声巨响只是窗外偶然飞过的鸟雀撞了一下玻璃。他慢悠悠地吃完那片面包，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爸，”他看向瘫在椅子里的蒋鹏飞，声音平静，打破了死寂，“债主那边，名单给我一份。联系方式，还有具体数额。”

蒋鹏飞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失神中惊醒，浑浊的眼睛聚焦在儿子脸上，带着惊疑不定：“你……你要名单干什么？”

“还钱。”蒋天麟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早点解决，省得他们天天打电话催命。”

“还……还钱？”蒋鹏飞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声音干涩，“那么多……你怎么还？就靠卖那栋房子？那也不够啊！而且手续……”

“房子不卖。”蒋天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住着挺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惊疑、恐惧和残余不甘的脸，“名单给我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蒋鹏飞嘴唇哆嗦着，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窜上来。他想起昨晚那个沉重的、印着瑞士银行徽标的红木箱子……难道……难道里面……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彻底被碾压的无力感让他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念头。他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垂下头，声音如同蚊蚋：“在……在我书房……左边抽屉……”

“嗯。”蒋天麟应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楼梯，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去楼上取份报纸。

戴茵端着收拾好的碗碟，看着儿子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又看看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丈夫，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走进了厨房。

蒋天麟走进父亲的书房。这里还残留着主人昔日“指点江山”的痕迹，只是如今书桌上散乱的文件和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都透着一种颓败的气息。他拉开左边抽屉，里面果然躺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出文件袋，没有打开细看，只是掂量了一下重量，随即转身下楼。路过妹妹紧闭的房门时，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蒋天麟反手锁上门。窗帘半拉着，阳光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明亮的光带。他没有开灯，径首走到宽大的书桌前坐下。桌上只放着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外壳磨损严重的笔记本电脑。

他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清脆而规律。他输入了一串冗长复杂的密码，屏幕闪烁了几下，进入了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纯黑操作界面。

蒋天麟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文件，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债主名单、联系方式以及对应的欠款数额。他目光快速扫过，如同扫描仪录入信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此刻展现出惊人的效率。

接着，他点开操作界面上的一个图标。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同样简洁到极致的窗口，上面只有几个简单的选项框。蒋天麟指尖在键盘上飞舞，输入指令，调出他遍布全球多个离岸金融中心的匿名账户网络。

他输入一串数字——一个位于开曼群岛的匿名账户代码。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该账户的实时余额，那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零，足以让任何银行经理心跳骤停。

蒋天麟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些数字只是普通的符号。他开始操作。对照着手中的债主名单，他手指在键盘上精准地跳跃，将一笔笔对应数额的资金，通过高度加密且路径极其复杂的国际结算系统，分别划拨到名单上标注的国内银行账户。

屏幕上，代表资金流动的进度条快速填充，绿色的光点不断闪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巨额资金的转移，在他手中如同在超市扫码付款般寻常。没有复杂的审批流程，没有冗长的身份验证，只有纯粹的指令和冰冷的数字流动。

一笔，又一笔……

蒋天麟的神情专注而平静，只有屏幕上幽蓝的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操盘手，精准地执行着早己设定好的程序。

当最后一个进度条走完，屏幕上跳出“所有指令完成”的提示时，蒋天麟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关闭了那个黑色的操作界面，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恭敬的男声：“蒋先生。”

“是我。”蒋天麟声音平淡，“复兴中路那栋老洋房，帮我安排一下，重新布线，做全屋智能系统。另外，花园里的草坪和那些月季，找人定期维护。费用从我瑞士的账户走，老规矩。”

“好的，蒋先生。我立刻安排。”对方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利落地应下。

“嗯。”蒋天麟挂了电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半掩的窗帘。楼下花园里，阳光正好，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月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的目光越过花园的围墙，落在复兴中路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这世界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财富自由？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不过是两世为人积攒下的、足够让他安于一隅、不被俗务打扰的底气罢了。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商业帝国的版图，也不是站在风口浪尖接受膜拜。他想要的，只是这份掌控自己生活节奏的、彻底的从容。

楼下突然传来蒋鹏飞惊惶失措、几乎变了调的嘶喊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老刘？！你说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刚……刚才到账了？！……全……全部？！……谁……谁转的？！……查不到？！”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巨大未知力量砸晕的茫然，穿透了楼板，清晰地传了上来。

蒋天麟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被惊飞的几只麻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挺拔而疏离的轮廓。

楼下客厅里，蒋鹏飞死死攥着手机，听着听筒里合作多年、关系最铁的老债主老刘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确认——就在刚才，他公司账户上那笔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额欠款，竟然被一笔来源不明、但确凿无误的资金全额还清了！银行那边也确认了入账，但汇款路径极其复杂且匿名，根本查不到源头！

“天麟！天麟！”蒋鹏飞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冲着楼梯口嘶声大喊，“是你吗？是不是你？！钱……钱到账了！老刘的钱还上了！”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

戴茵也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抹布，一脸震惊：“鹏飞？你说什么？钱……还上了？”

蒋南孙的房门也猛地被拉开，她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思议。

蒋鹏飞顾不上回答妻子和女儿，他像疯了一样冲到楼梯口，仰着头，对着二楼紧闭的房门继续嘶喊：“天麟！你说话啊！是不是你干的？！你是怎么做到的？！那……那可是……”他激动得说不出具体的数字，只是胡乱地挥舞着手臂。

二楼，蒋天麟的房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蒋鹏飞急得快要撞门时，他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起。

“喂？！……张总？！……什么？！你也……也到账了？！……全部？！……查不到来源？！”蒋鹏飞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同样的震惊。

电话刚挂断，铃声又起！

“李董？！……你的也……也清了？！”

“王老板？！……你也是？！”

……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打在蒋家客厅里。每一个电话都带来同样的消息：巨额欠款被一笔来源成谜的资金瞬间结清！债主们从最初的震惊狂喜，到后来的惊疑不定，最终都变成了对蒋家、尤其是对那个深藏不露的蒋天麟的深深敬畏和忌惮。

蒋鹏飞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脸上的表情从狂喜到震惊，再到茫然，最后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巨大力量碾过的麻木和深深的恐惧。他瘫坐在楼梯台阶上，手机无力地滑落在地毯上，还在嗡嗡作响。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手机在地毯上震动发出的沉闷声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戴茵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庆幸，更是茫然无措。蒋南孙站在楼梯上方，紧紧抓着栏杆，看着楼下失魂落魄的父亲和无声流泪的母亲，再看看二楼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一切的房门，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那个房间里的人，她的哥哥，到底是谁？他做了什么？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总是一副懒洋洋晒太阳模样的哥哥吗？

蒋鹏飞呆滞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楼梯，死死盯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扇门后面，仿佛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令人恐惧的漩涡。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一个带着极度惊惶和敬畏、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如同梦呓般飘了出来：

“他……他是不是……是不是把瑞士银行……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