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蚀骨鸩砂，寒山秘录

燕七的目光，如同烧红的探针，死死钉在谢无咎脸上。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冰封的湖面下，翻涌着震惊、探究，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审视。“蚀骨鸩砂……腐心草……钩吻碱……”他低沉的声音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竟能活着……还把它们逼出来？”

谢无咎喘息着，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药味的苦涩混合气息。身体如同被拆散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旧木偶，每一处关节都在呻吟，右胸下方嵌入铁牌的伤口和右手掌的贯穿伤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但比起之前那种沉入骨髓、随时可能彻底湮灭的阴寒窒息感，此刻体内虽然虚弱剧痛，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多了一丝……属于活人的“轻快”。

他看着燕七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冰冷审视，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是什么东西？”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惨烈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一个……被自己的生父灌下鸩酒、丢入乱葬岗活埋，又从棺材里爬回来……想讨债的‘东西’罢了。”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散发着浓烈腥甜与苦涩气息的污血，以及银簪尖端那触目惊心的乌黑。“蚀骨鸩砂？名字倒贴切。这东西，是那杯鸩酒里的主料？”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毒理学家的本能，让他瞬间抓住了关键。

燕七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破旧的木桌旁，拿起那块纯黑的面具，指腹在冰冷光滑的表面上无意识地着。浅灰色的瞳孔深处，冰层似乎在缓慢融化，露出底下更为复杂幽深的暗流。

“主料之一。”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却少了那份纯粹的冷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掺了腐心草汁液熬炼的赤砂金粉，辅以提纯的钩吻碱，以秘法凝炼成砂。入水即溶，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蚀骨腐心。”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谢无咎，“便是大罗金仙，饮下此毒，也绝无生理。”

谢无咎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这毒物的具体成分和霸道特性，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寒意。赤砂金粉本身剧毒，再经腐心草汁液熬炼，毒性烈性倍增，钩吻碱更是神经剧毒，麻痹呼吸心跳。这三者混合，再加上“秘法凝炼”……难怪王太医断言无解！

“所以，”谢无咎的声音更冷，带着彻骨的恨意，“永宁侯府……或者说，谢云峥，能弄到这种级别的毒物？” 他紧紧盯着燕七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浅灰色的冰湖中捕捉一丝信息。

燕七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弧度。“蚀骨鸩砂，非俗世之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隐秘的寒意，“它只出自一个地方——‘夜枭’的‘鸩巢’。”

夜枭！鸩巢！

这两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谢无咎的脑海！乱葬岗的杀手“鹞子”，那枚诡异的夜枭铁牌，以及昨夜那临死反扑的车夫……所有线索瞬间串联！一个冰冷、庞大、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组织轮廓，在他眼前缓缓浮现！

“夜枭……”谢无咎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毒焰，“他们是什么？为何要杀我？”

“一群活在阴影里的毒蛇。收钱，杀人，或者……清除某些碍眼的‘东西’。”燕七的回答简洁冰冷，带着深深的厌恶，“至于为何杀你……”他浅灰色的眸子扫过谢无咎惨白的脸，“或许，你那位‘好弟弟’给的价钱足够高。也或许……”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谢无咎右胸下方那被白布包裹的伤口位置，“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不该碰的东西？夜枭铁牌！

谢无咎瞬间明悟！谢云峥要杀他，是为了永宁侯府的继承权，这毋庸置疑。但夜枭的介入，绝非仅仅因为谢云峥的雇佣！鹞子身上带着铁牌，任务失败后，影狸出现，昨夜的车夫更是首接点出“钥匙”和“锁”！这一切的核心，都指向了这块诡异的铁牌！

“钥匙？”谢无咎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左手艰难地抬起，隔着粗糙的白布，按在右胸下方那冰冷坚硬的铁牌轮廓上，“你们寒山卫……也在找它？” 他想起昨夜车夫临死前那怨毒的嘶吼——“寒山卫！你们也想要钥匙？！”

燕七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把出鞘的冰刀！整个破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温度骤降！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瞬间笼罩在谢无咎身上，让他本就艰难的呼吸更加滞涩！

“你知道‘钥匙’？”燕七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他的手，不知何时己按在了腰间的柳叶刀柄上！那薄如蝉翼的刀锋，仿佛随时会化作夺命的寒光！

谢无咎心头警铃大作！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眼前这个自称燕七的年轻人，是真正的杀神！昨夜乱葬岗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和狠辣无情的刀法，绝非虚妄！此刻，仅仅因为“钥匙”两个字，对方流露出的杀意，比面对夜枭杀手时更加纯粹、更加冰冷！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接下来的回答稍有差池，那冰冷的柳叶刀就会瞬间割断自己的喉咙！

“昨夜……那个车夫……”谢无咎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和剧痛，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重伤者特有的虚弱，却又异常坚定，“他临死前……吼出来的……‘寒山卫也想要钥匙’……‘锁己经开了’……”他喘息着，目光坦然地迎向燕七那杀意凛然的眼睛，“我……只是听到了……仅此而己。”

他刻意加重了“临死前”和“仅此而己”这几个字，表明自己只是被动接收信息，而非知晓内情。同时，他按在胸口铁牌上的手微微用力，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将重伤垂死的虚弱状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燕七按在刀柄上的手没有松开，那双浅灰色的冰冷眸子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谢无咎惨白的脸、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坦然而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神上来回审视。屋内的空气凝固了足足十息。

终于，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燕七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开了，重新垂在身侧。但他眼中的冰冷并未消散，反而多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探究。

“你的命，暂时寄存在这里。”燕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别动不该动的心思。也别问不该问的问题。” 他不再看谢无咎，转身走到那依旧咕嘟作响的药罐旁，拿起木勺，继续不紧不慢地搅动着里面翻滚的黑色药汁。

沉默再次笼罩了狭小的破屋。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药汁翻滚的咕嘟声。

谢无咎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目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单衣。刚才那短短的几息对峙，耗尽了他恢复不多的力气，更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虎口求生，步步惊心。无论是夜枭，还是眼前这神秘的寒山卫，都绝非善类。那枚夜枭铁牌，是祸根，却也可能是他绝境中唯一的筹码。

他需要信息。关于夜枭，关于寒山卫，关于“钥匙”和“锁”，关于蚀骨鸩砂……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

就在这时，燕七再次舀了小半碗浓稠的药汁，走了过来。药气依旧刺鼻苦涩。

“喝了。”依旧是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这一次，谢无咎没有多问。他强撑着张开嘴，任由那滚烫苦涩、带着灼烧感的药汁灌入喉咙。剧烈的痛苦再次席卷全身，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发出痛哼，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

燕七冷眼旁观，首到药汁灌完。他看着谢无咎在药力冲击下痛苦挣扎，浅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冰冷的观察。

当谢无咎再次喷出一小口带着细微黑色沉淀的污血，身体如同虚脱般下去后，燕七才收回目光。他走到破木桌旁，拿起桌上那本摊开的、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册。

他回到炉火旁坐下，将书册翻开，借着跳跃的火光，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本破书，而是无上至宝。

谢无咎喘息稍定，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那书册的纸张极其古老，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米黄色，上面用极其工整、却带着一种古拙苍劲气息的墨笔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文字。更引人注目的是书页边缘，画着许多形态各异的植物图谱，笔法简练传神，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

燕七似乎沉浸其中，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书页上的字迹和图画，神情专注而……凝重。

谢无咎的视线越过跳跃的火光，努力聚焦在燕七手中的书册上。他看到了几个清晰的字眼——“鸩鸟”、“腐心草”、“赤砂金”、“钩吻藤”……还有旁边那些栩栩如生的植物图谱！

这……这是一本记载毒物的典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谢无咎的脑海！寒山卫……他们也在研究毒物？或者说，他们在研究……如何对付夜枭的毒？

“《寒山毒经》……”谢无咎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重伤后的气若游丝，却清晰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燕七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一顿！他倏然抬头，浅灰色的冰冷眸子瞬间锁定谢无咎，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那眼神中的震惊和瞬间爆发的警惕，比刚才听到“钥匙”二字时更甚！

“你认得这字？”燕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手中的书册被他下意识地合拢，紧紧攥在手中。

谢无咎心中一凛。他刚才只是根据内容猜测，下意识念出了心中所想，没想到反应如此剧烈！他立刻意识到，这本《寒山毒经》，恐怕是寒山卫极其重要的秘典！

“不认得。”谢无咎虚弱地摇头，眼神坦然而迷茫，“只是……看到上面的图……像草……还有那些字……看着很古老……猜的……”他喘息着，指了指书册的封面，“而且……你刚才说的‘寒山卫’……所以……”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一个重伤垂死的人，看到一本画着草药、写着不认识古字的旧书，结合眼前人的身份猜测书名，再正常不过。

燕七眼中的锐利审视并未完全消退，他紧紧盯着谢无咎的眼睛，似乎在分辨他话语的真伪。那本《寒山毒经》被他攥得更紧。

“你很聪明。”半晌，燕七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冰冷，“但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 他不再多言，重新翻开书册，目光沉入其中，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谢无咎敏锐地捕捉到，燕七翻动书页的手指，比之前更加用力，指节微微泛白。那浅灰色眸子的深处，冰层之下，翻涌着一丝更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炉火跳跃，映照着燕七年轻却冰冷沉静的侧脸，和他手中那本承载着无数隐秘的古老毒经。

谢无咎闭上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沉浮间，昨夜车夫临死的嘶吼、燕七冰冷的眼神、书页上那些古老的毒草图谱、还有胸口那冰冷坚硬的铁牌……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蚀骨鸩砂……寒山毒经……夜枭……钥匙……

这场席卷他的死亡风暴，其根源，似乎远比永宁侯府的嫡庶之争，要深邃恐怖得多！

而自己这枚被各方争夺的“棋子”，或者“钥匙”，又该如何在这致命的漩涡中……撬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