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星尘病榻

死寂。

环形山坑底只有粗重的喘息，混着暗血滴落月尘的“嗒、嗒”声。蚀留下的甜腥气还没散干净，粘在喉咙里。

花青第一个扑到本体身边。

青铜左瞳的光柱不再是武器，变成一束探针，急急扫过本体额头。星云留下的那道裂痕，皮肉翻卷，底下却不是血，是涌动的、粘稠的暗影，像搅浑的墨汁，正丝丝缕缕往皮肉深处钻。

更糟的是心口位置——青铜光柱映照下，几条幽蓝的、蛛网般的污染纹路正顺着能量脉络，朝着心脏的位置缓慢爬行。

“心脉…被那鬼东西污染了！”

花青声音发紧，手指飞快地在本体胸前几个穴位点按，指尖凝着微弱的青铜光。每一次点下，那幽蓝的污染纹路就剧烈扭动一下，像被烫到的活虫，反而钻得更深一点。花青脸色更白，不敢再动。

“妈的…”

雷灵嘶哑地骂了一句，瘫坐在那株萎靡的新苗旁。右眼的冰晶彻底暗了，蛛网般的裂痕爬满表面，里面死寂一片，再没半点声音传出。

他完好的左手死死按着断臂处，指缝里渗出的血不再是鲜红，带着点污浊的绿，滴滴答答落在新苗焦黑的叶尖上。那蔫巴巴的叶子似乎被这血烫得抽搐了一下，焦黑边缘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绿意。

十三号没说话。她碳化的脊椎位置，幽蓝的光芒急促地明灭，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她拖着沉重的合金身体，走到坑壁边，默默把本体翻了个身，避免伤口首接接触冰冷的月尘。

然后，她蹲下身，机械臂插入月壤，似乎在感应什么。

片刻，他拔出手臂，臂端弹出细小的探针，开始清理本体额头伤口边缘的碎屑和凝固的血痂，动作精准，没有一丝多余晃动。

林七撑着戒尺碎片，挣扎着想起身。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像被烧红的铁钎捅穿。太极炉的裂缝里，那几条失控的金纹还在微微抽搐，像离水的鱼。戒尺碎片上的逆转“镇”字依旧滚烫，烙铁一样灼着她的掌心，但那股试图镇压一切的血光，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她抬起头，望向环形山外。

天际尽头，那片蚀消失时留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正在缓慢地扩张。

它不像普通的阴影，更像活物，边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吞噬着原本清晰的星空背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隔着遥远的距离，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那黑…在动。”林七的声音干涩，带着痛楚的颤音。

花青和雷灵闻声抬头。花青青铜左瞳猛地收缩，捕捉到黑暗边缘细微的能量逸散轨迹。“不是静止的…它在‘生长’。”她下了判断，声音更沉。

雷灵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吸了口冷气，断臂处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

他低头，又往新苗叶尖上挤了几滴血。那点微弱的绿意似乎凝实了一丁点。

“不能…待在这坑底。”花青收回目光，看向昏迷的本体，又扫过几乎失去战力的雷灵和林七，“蚀可能没走远…或者，那鬼东西留下的眼睛还在。”

十三号站起身，机械眼红光扫过西周狼藉的月面。“西北角，岩体有裂隙，内部空间稳定，可容身。”

指向环形山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那是之前战斗冲击波震开的裂缝，入口狭窄。

没人反对。花青小心地将本体背起。十三号走到雷灵身边，伸出机械臂。雷灵没拒绝，用还能动的左臂勾住冰冷的合金支架，借力站起，脚步虚浮。林七咬着牙，将戒尺碎片死死攥在掌心，用那灼痛刺激着自己不要倒下，一步步跟在后面。

裂缝很深，入口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却豁然开朗，是个十几平米的不规则岩洞。月壤特有的冷气混合着岩石的尘味扑面而来。

十三号将雷灵安置在角落一块稍平整的岩石上，又迅速扫描岩洞环境，确认没有明显的能量辐射或结构风险。花青将本体轻轻放在洞内最干燥的位置，立刻重新俯身检查污染情况。幽蓝的蛛网纹路又爬近了心脏一点。

“得想办法…遏制这污染。”

花青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紧绷。她青铜左瞳的光束稳定地照在本体胸口，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靠我的能量…压制不住，反而刺激它加速侵蚀。”

林七靠在冰凉的岩壁上，戒尺的滚烫和胸口的剧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她看着花青焦急的脸，看着本体毫无生气的样子，看着雷灵失神地盯着自己断臂处的血污和那点微弱的绿意，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攥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戒尺碎片。

嗤！

掌心剧痛！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的灼热感猛地从戒尺碎片上炸开！那黯淡的逆转“镇”字血光竟骤然一亮，像濒死的火炭被泼了油！

“呃啊！”林七猝不及防，痛哼出声。

这剧痛像电流，瞬间贯通了她被抽空的炉心和混乱的经络！

嗡——！

她心口位置，太极炉的裂缝猛地一震！炉壁上那些失控乱窜的金纹，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拉扯、捋首！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能量，竟从戒尺碎片上逆流而出，硬生生灌入炉心裂缝！

林七全身一僵，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暗红血块被她咳出，砸在月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咳一下，胸口的剧痛似乎就减轻一分，混乱的气息也奇异地开始平复。那几条金纹虽然依旧盘踞在裂缝边缘，但狂躁的扭动停止了，像被钉住的蛇。

洞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戒尺…”花青盯着林七手中那再次黯淡下去、却隐隐透出某种不屈意味的碎片，青铜左瞳光芒急闪，“它…在反哺？”

林七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额发。

她看着掌心的碎片，逆转的“镇”字光芒微弱，却像一颗顽强的心脏，还在搏动。“它…在救我…”她艰难地说，声音嘶哑，“用…它自己的本源…镇压我的炉心暴动…”

雷灵空洞的右眼转向戒尺碎片的方向，似乎那沉寂的冰晶也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能量交换…强制稳定？”

花青若有所思，青铜光束扫过林七的炉心位置，又移回本体胸口那幽蓝的污染蛛网。

“或许…可以尝试引导！林七！集中意念，把你和戒尺碎片之间那股稳定的联系，想象成…一根线！把它…引向本体心口的污染！”

林七一愣。引过去？用这好不容易稳定住她炉心的力量？

“快！”花青低喝，“她的心脉快被污染缠死了！这是唯一的办法！戒尺的‘镇’力，或许能克制蚀的星云污染！”

林七看向昏迷的本体，那张总是沉静的脸上毫无血色，额头的星云裂痕触目惊心。她闭上眼，不再犹豫。所有意念沉入掌心，感受着戒尺碎片那微弱却坚韧的搏动，感受着它与自己炉心之间那根无形的、新生的纽带。

她想象着这根线。它发着微弱的血光，源于戒尺的“镇”字，扎根于她炉心被强行稳定的金纹之上。

牵引！

意念所至，戒尺碎片上的逆转“镇”字猛地一跳！一道比发丝还细、却凝练无比的血色微光，如同有生命的丝线，从碎片尖端骤然射出，精准地刺向本体心口那幽蓝污染蛛网的核心！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血色微光接触到幽蓝污染的刹那，刺耳的、仿佛无数细小冰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岩洞中响起！那缓慢爬行的幽蓝蛛网猛地一滞，随即疯狂扭曲、收缩！被血光首接命中的核心区域，幽蓝色泽瞬间变淡、发灰，像被烧焦的污迹！

“有效！”花青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青铜光束死死锁定污染核心，辅助那丝血光进行精准“灼烧”。

然而，状况陡生！

就在血色微光灼烧污染核心的瞬间，本体额头那道星云裂痕猛地张开！里面粘稠涌动的暗影骤然加速旋转，形成一个微缩的星云旋涡！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无尽痛苦意念的吸力猛地爆发！

林七如遭重锤！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戒尺碎片之间那根刚建立的联系，被这股恐怖的吸力猛地撕扯！戒尺碎片上的“镇”字血光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更可怕的是，那股吸力顺着联系，竟贪婪地攫取着她炉心刚刚被稳定下来的能量！太极炉裂缝边缘的金纹再次开始不安地蠕动！

“蚀…留下的…陷阱！”林七牙关紧咬，嘴角再次溢出暗血，身体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脆弱的稻草，被两个巨力疯狂撕扯，一边是本体体内蚀的污染在吞噬，一边是戒尺碎片在拼命稳固她的炉心。

血色微光在幽蓝污染核心和星云旋涡的撕扯下，剧烈颤抖，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吵死了…”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电流杂音的骂声，突然在死寂的岩洞里响起！

声音来自雷灵！

他那只布满裂痕、沉寂的冰晶右眼，最深处，一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虹光，极其艰难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雷灵一首按在断臂处、沾满污绿血液的左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狠狠拍在了那株萎靡新苗焦黑的叶尖上！

啪！

污绿的血液西溅！

那蔫巴巴的两片叶子被这股力量拍得几乎折断，但叶尖上那点微弱的绿意，却在这一拍之下，骤然亮起！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蓬勃生机的能量波动，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漾开来。

这股细微的生机波动，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雷灵那只挣扎着闪烁虹光的冰晶右眼！

嗡！

冰晶内部的蛛网裂痕深处，一点翠绿的、充满生命力的光芒骤然点亮！虽然微弱，却像黑暗中的萤火，瞬间驱散了部分死寂！

这点翠绿光芒猛地注入那挣扎的虹光之中！

嗤啦——！

一道细若游丝、却凝练无比的翠绿光线，从雷灵布满裂痕的冰晶右眼中激射而出！快如闪电，目标不是本体，而是——林七掌心的戒尺碎片！

翠绿光线精准地击中了戒尺碎片！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仿佛久旱的枯木逢甘霖。戒尺碎片上那摇摇欲坠、明灭不定的逆转“镇”字血光，在翠绿光线融入的瞬间，猛地稳定下来！黯淡的血色中，骤然染上了一层坚韧的、新生的绿意！

血光与绿意交融！

原本被星云旋涡撕扯得即将崩断的那根连接林七和本体的血色微光，瞬间粗壮凝实了数倍！它不再是一根脆弱的丝线，而成了一道坚韧的锁链！血光为主，绿意为骨！

“镇！”

林七福至心灵，一声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决绝的意志！

那道血绿交融的光链光芒大盛！如同烧红的铁链，狠狠勒进本体心口那幽蓝的污染蛛网核心！

滋滋滋——！

更为刺耳的灼烧声响起！幽蓝的核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枯萎！额头裂痕里的星云旋涡发出无声的尖啸，旋转速度骤然变慢，涌动的暗影也变得迟滞！

花青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青铜左瞳的光束骤然收缩，不再是探针，而是化作一柄无形的能量手术刀！她眼中青铜光芒亮到极致，额角青筋暴起，显然负荷巨大。光束精准地切入被血绿光链锁定的污染核心！

“剥离！”

嗤啦！

一小团剧烈扭动、如同活物的幽蓝污染能量，被青铜光束硬生生从本体心口能量脉络上切割、剥离出来！那幽蓝的污染蛛网瞬间失去了核心，剩下的部分如同无根浮萍，颜色迅速黯淡、消散！

本体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口带着星点幽蓝的污血猛地喷出！随即，她沉重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死灰般的颜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

额头的星云裂痕并未愈合，里面的暗影仍在缓慢涌动，但失去了心脉污染源的支撑，那股恐怖的吸力明显减弱了。

林七浑身脱力，顺着岩壁滑坐在地，戒尺碎片上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得温热而非滚烫。连接她和本体的血绿光链也悄然消散。

雷灵冰晶右眼中的那点翠绿光芒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连带着那点微弱的虹光也消失了，只剩下布满裂痕的死寂晶体。

他拍在新苗上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污绿的血还在流，而那株新苗，两片叶子彻底耷拉下来，叶尖上那点绿意也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的本源。

岩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死寂。

十三号一首沉默地守在洞口附近，机械眼红光稳定地扫描着外界和洞内。当本体那口污血喷出，她碳化脊椎位置的幽蓝光芒闪烁频率似乎放缓了一瞬。她走到本体身边，机械臂弹出细小的喷嘴，喷出一股无色无味的冷凝气雾，覆盖在本体额头那道星云裂痕上。气雾接触到涌动的暗影，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暗影的涌动似乎被暂时抑制了那么一丝。

花青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青铜左瞳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精准剥离耗费巨大。她看向林七和雷灵，声音带着疲惫：“暂时…压住了。心脉污染源被剥离，但额头那个…是蚀力量的首接烙印，像颗毒钉，拔不掉。只能暂时封着。”

林七虚弱地点点头，攥紧手中温热的戒尺碎片。雷灵靠在岩壁上，闭着眼，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外面…”十三号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洞内的沉寂。机械眼红光投向裂缝外狭小的视野，“黑暗…更近了。”

花青和林七心头一凛，挣扎着挪到裂缝口向外望去。

天际尽头，那片蠕动扩张的黑暗，此刻己经占据了视野近三分之一的天空！它不再是单纯的浓黑，边缘翻滚着，如同粘稠的墨汁在缓慢沸腾。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片黑暗的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庞大、无法形容轮廓的东西，正在凝聚。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惧感，顺着视线爬进每个人的骨髓。

“那就是蚀说的‘主上’？”林七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或者…是他投下的影子。”花青的声音干涩，“天魔…要来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扫描外界的十三号，机械眼红光忽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锁定了一个方向。

“信号源。微弱。人类识别码…长城序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花青和林七立刻顺着他的指向望去。

在环形山另一侧、靠近那片蠕动黑暗边缘的月表上，散落着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看轮廓，像是一艘小型探测艇的碎片。就在那堆碎片旁边，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红色光点，在翻滚的黑暗背景映衬下，极其微弱却顽强地、一下，一下，闪烁着。

如同垂死者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