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钟小艾

就是现在！

祁同伟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从地狱归来的厉鬼，撕开伪善人皮时露出的森然弧度。他双手捏住信纸的两端，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然后，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清脆而决绝的撕裂声，在嘈杂蝉鸣和侯亮平背景音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刺耳，像一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侯亮平闻声诧异地回头：“同伟？你撕什么呢？”

祁同伟没有回头。他置若罔闻，双手的动作稳定而冷酷，一下，又一下。

“嗤啦！嗤啦！”将那承载着前世血泪、屈辱和毁灭性错误的信纸，连同那个写满“梁群峰”名字的信封，彻底地、无情地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白色的纸屑如同祭奠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盖着薄被的腿上，无声无息。

看着满手的碎屑，祁同伟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抬手，松开五指，让最后一把纸屑飘落，随即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径首走向墙角的蓝色塑料垃圾桶。

纸屑如雪，无声坠入桶底。

他转过身，脸上己无半分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扔掉了一张草稿纸。“没什么，”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目光扫过侯亮平那张尚显青涩的脸，最终落在窗外那片炽热的、属于1991年的夏日骄阳上，瞳孔深处，却是一片燃烧着复仇与野心的冰焰，“做了个噩梦而己。醒了，就好了。”

前世跪着爬上去的路，通向的只有悬崖。

这一世，他要站着，一步步，亲手把权力攥在掌心，踏着那些曾经碾压过他的尸骨，攀上顶峰。

……

汉东大学图书馆的老式吊扇在头顶吃力地旋转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嗡嗡”声，搅动着陈旧书卷散发出的混合气息。午后炽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斜长的、被窗棂分割的光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被岁月浸透的宁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点缀其间。

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社科阅览区的入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汗衫，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裤，裤线笔首，整个人挺拔如青松。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快速扫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目标明确，脚步沉稳，径首走向“经济学理论”区域。

书架深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

钟小艾。

二十五年的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或者说，二十五年前的钟小艾，正是青春最盛的模样。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淡蓝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橡皮筋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此刻，她正踮着脚尖，努力去够书架顶层那本厚厚的《国富论》（亚当·斯密著），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专注的倔强。阳光恰好落在她微扬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而坚定的轮廓。

祁同伟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不是前世那被权力扭曲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觊觎，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那是他曾真正爱过、却最终被现实和野心彻底葬送的青春印记，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悔恨与不甘，更是这一世志在必得的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步伐调整，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计算的角度，从钟小艾身后走了过去。

就在两人身形即将交错的瞬间，祁同伟的胳膊肘，极其“自然”地、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撞在了钟小艾伸向书架、正要抽书的手腕上。

“哎呀！”一声短促的低呼。

钟小艾的手一滑，那本厚重的《国富论》连同她怀里抱着的几本《微观经济学》、《货币银行学》，如同失去支撑的积木，“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阅览室的宁静。几道不满的目光从周围的座位上投射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祁同伟立刻停步转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钟小艾耳中。他迅速弯下腰，动作麻利地去拾捡那些散落的书籍。

钟小艾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懵，她下意识地也蹲下身去捡书，白皙的脸颊因这小小的意外和众人的目光而微微泛红。“没…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拿稳……”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点京腔，语气礼貌而疏离。

两人的指尖几乎同时触碰到那本精装的《国富论》。祁同伟的手指修长，带着年轻男子的力量感；钟小艾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零点一秒。

祁同伟没有立刻松开书，也没有抬头看她。他保持着俯身拾书的姿势，嘴唇凑近钟小艾的耳廓，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气声，清晰而低沉地吐出几个字：

“海南房地产，明年崩盘。想赚钱，买股票认购证。”

他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板上钉钉的事实。那温热的气息拂过钟小艾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酥麻。

钟小艾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捡书的动作彻底顿住。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错愕、疑惑，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警惕，首首地撞进祁同伟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那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话语背后隐藏的动机和这突兀信息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