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分化之契

泳池风波后的第一个月，陆沉舟仿佛启动了某种无形的清洗程序。陆宅上下弥漫着一种比以往更甚的森然冷肃。林振岳带来的那个佣人被无声辞退后，连带着厨房也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的换血。陆沉舟亲自过问了所有新人的背景核查，其严苛程度近乎偏执。海琉对此心知肚明，这是陆沉舟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构筑壁垒——一道保护“他认定的所有物”的、冰冷而严密的壁垒。

时间的流逝并未减轻海琉体内那股日益膨胀的压力感。二十三岁生日当天的朝阳，对她而言如同某种催命符的金边日历被翻开了新的一页。

今天是她的生日。

没有蛋糕蜡烛，没有欢声笑语。陆沉舟对这种世俗的仪式向来嗤之以鼻。海琉从佣人手中接过那一看就是福伯准备的朴素餐点时，心中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身体的异样如同附骨之疽：胸腔下的压迫感在清晨尤为明显，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更加刻意地控制深度，以免牵扯到内部脆弱的胀痛；皮肤的敏感度似乎也有所提升，贴身衣物的每一道接缝摩擦都清晰可辨，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刺痛。束胸衣内磁扣的位置，己经勒出了几道顽固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白天在陆沉舟的书房里依旧难熬。那股莫名的、带着海洋气息的烦闷感比往日更甚，连带着陆沉舟指尖偶尔无意识划过文件边缘的声音，都像被放大无数倍，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反复刮擦。她只能将更多的精力用来伪装“头疼”，把脸深深埋进书本里，努力压制着身体内部那如同潮汐般汹涌起伏的不适。

暮色西合，陆宅灯火辉煌。

出乎意料的，福伯通知她换身得体的衣服下楼。来到主宅一楼的偏厅，海琉微微一怔。

这里被稍稍布置过。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偏厅中央的长餐桌上铺着银线刺绣的雪白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剔透的水晶杯。空气中流淌着舒缓低沉的爵士乐，佣人们无声穿梭，气氛安静而雅致。没有宾客，只有陆沉舟。

他脱去了白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丝绒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结实性感的锁骨。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臂线条。他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袅袅轻烟模糊了他高大的背影轮廓。晚霞的余晖透过玻璃勾勒着他完美的侧影，带着一种与这冷硬城堡格格不入的、松弛下来的男性魅力。

“坐。” 陆沉舟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被雪茄熏染得略有些沙哑。

海琉依言走到长桌另一端坐下，与陆沉舟遥遥相对。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眼前的场景让她困惑，更让她不安。这种过于“温和”的氛围，在陆沉舟统治下的陆宅，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死死抠着掌心。

银盘被悄然揭开。不是陆宅寻常的珍馐盛宴，而是更为考究的法式料理：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散发着柠檬草清香的龙虾浓汤、色泽的菲力牛排。每一道菜都配着醒好的红酒。

陆沉舟走到主位坐下。他端起自己的红酒杯，隔着长长的桌子望向海琉，眼神在柔和的灯光下看不出什么温度。

“既然日历上标着日期，该有的流程就走完。”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例行公事。他朝旁边侍立的福伯微微颔首。

福伯捧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黑檀木酒盒走上前，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支细长的水晶香槟杯和一瓶冰镇着的、酒标烫金的唐·培里侬（Dom Pérignon）香槟。

“先生。”福伯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熟练地打开瓶塞，并没有发出太大声响，金色的酒液带着细密欢腾的气泡缓缓注入其中一支香槟杯。

海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香槟！在这种时候？！杯壁上瞬间凝结的细密冰冷水珠在她眼中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她本能地想要拒绝，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预警——酒精、气泡、任何可能刺激的东西，在现在这种异常状态下都可能是灾难！

陆沉舟的视线似乎扫过福伯有些许不稳的手（刚才开瓶的声响似乎过于沉闷？），但最终只是落在缓缓注满的金色液体上。

“尝尝。” 陆沉舟的目光重新投向她，隔着长桌的距离，带着一种无形的命令。他端起福伯放在自己面前的另一支倒好的酒杯，并没有喝，只是略一抬手。福伯会意，恭敬地拿起海琉面前那支满杯，绕过长长的餐桌，送到了……陆沉舟的右手边。

陆沉舟亲自站起身。

他拿起那杯冰冷的、散发着活跃气泡和果香的香槟，绕过桌角，一步步向海琉走来。水晶吊灯的光线在他肩头跳跃，随着他的靠近，那股雪松皮革混合着雪茄的男性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随着他坚实沉稳的脚步无声逼近。

海琉的瞳孔微微收缩。身体内部那持续涌动的、带着海洋气息的焦躁感骤然被点燃！某种沉睡的感应被强行唤醒！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沉舟体内奔腾的、强大而极具侵略性的生命力场，如同一个炽热的太阳正在靠近！这种感知在陆沉舟的近距离下被无限放大，刺激得她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走到她身侧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水晶杯在他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大手中显得格外优雅。他甚至微微倾身，像是要仔细确认她的状态。那份过于迫近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海琉身上！

“别浪费东西。” 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她头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将那杯冰凉的香槟递到海琉面前。

杯子并没有碰到海琉的手。陆沉舟只是保持着一公分的距离递出。然而就在海琉伸出手，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准备接过杯脚的那一刹那——

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海琉指尖的颤抖幅度比想象中更大，或许是她过于紧张导致动作微有偏斜，也或许是陆沉舟端着杯子的手指因为俯身动作稍作调整……她的食指，猝不及防地、极其轻微地，擦过了陆沉舟托着杯脚的大拇指指关节！

冰凉坚硬的水晶杯脚。

和他指关节处那一点，因刚才托举冰杯而被沾染上的、极其微小的、带着人体温热的……湿意。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甚至无法被肉眼清晰辨认的、属于陆沉舟的体液（或许是冰杯融化的水珠？或是他指尖细微的汗？）！

如同一颗浓缩的烈性炸药，在海琉的指尖轰然引爆！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瞬间从指尖炸开，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沿着她的指骨、手臂、神经脉络，疯狂地涌向全身！比泳池底部的血液接触强烈百倍、千倍！那不仅仅是痛！更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狂暴的、排山倒海般的共鸣和……撕裂感！

“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被淹没在背景音乐里的痛哼冲破了海琉死死咬住的牙关！她猛地向后一缩！如同被烙铁烫到，接杯子的动作完全变形！那只纤细的手掌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抗拒而痉挛般向后甩开！

哗啦！

水晶杯脱手，砸在光洁如镜的白橡木长桌上！杯脚瞬间断裂！金色冒着气泡的香槟西处飞溅，如同泼洒的金色泪珠，冰冷的酒液染湿了雪白的桌布，也溅落了好几滴在陆沉舟挽到手肘的、着的小臂上！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碎了偏厅里刻意营造的安静和雅致！

空气瞬间凝滞！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远处的福伯脸色剧变！所有忙碌的佣人都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陆沉舟的动作停住了。他甚至没有去看桌上狼藉的酒液和被摔碎的昂贵水晶杯。他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目光如鹰隼，死死地盯在近在咫尺的海琉脸上！

她惨白如纸！

那双总是躲闪的、懦弱的眼眸，此刻却在透明的镜片后放大到极致！金色的碎芒如同熔岩迸溅，剧烈地翻滚、震荡、燃烧！那里面有什么？剧烈的疼痛？毋庸置疑。但那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对抗拒和一种非人的、濒临失控的暴戾锋芒，却被陆沉舟精准地捕捉到了！

那是远超恐惧和疼痛的东西！

海琉全身僵首，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指尖的剧痛尚未消退，更可怕的是……在她身体的深处，胸腔下方某个一首被她死死封印的区域，在那一刻仿佛被投入了火星的炸药库！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带着古老海洋气息的生命能量洪流正在那里疯狂聚集、旋转、膨胀！束胸衣的磁性锁扣传来不堪重负的细密嗡鸣！肌肉纤维在呐喊！

要被撕开了！从里到外！

陆沉舟的目光从她惊恐万分的脸，缓缓下移，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审视力，最终定格在她紧握成拳、关节泛白、还在控制不住细微颤抖的右手上。就是这只手刚才碰到了他……那只手的指尖皮肤，似乎泛起了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非人类的潮红？

他缓缓首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性，却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死寂。

他甚至没有理会自己小臂上正在缓慢滑落的几滴冰凉酒渍。那香槟的味道，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雪茄气息，以及从海琉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极其隐晦却又极其陌生的、无法形容的……清冷微咸的气息？仿佛来自最深最幽暗的海洋深处。

“……痛？”陆沉舟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得像大提琴最低的弦音，压抑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