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暗室交火与旧档余烬

安全通道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医院走廊的灯光和喧嚣。楼梯间里只剩下幽绿的应急灯光，像垂死野兽的眼睛，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气息。 周谨行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身体顺着冰冷的墙面滑坐在地。手机屏幕幽白的光映着他扭曲的脸，汗水和血渍混合，在额角凝结成暗色的痂。指腹悬在“傅承聿”三个字上方，剧烈地颤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反复击打。 打？还是不打？ 把秦婉之的“血色诏书”交给那个男人？ 这念头本身就疯狂得像自毁！是饮鸩止渴！是亲手把刀递给最危险的敌人！ 可眼前别无选择！母亲的手段他太清楚——一周之内，那些精心炮制的“黑料”就会像瘟疫般蔓延，将苏晚苦心经营的一切、连同她心中那道最深的旧伤疤，彻底撕开暴露在世人唾弃的目光下！他阻止不了秦婉之，他没有那个力量！ “苏晚…” 他痛苦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苏晚在无影灯下那冰冷坚毅的侧脸，还有记忆中卫生院走廊里那个绝望嘶喊的小小身影…这些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撕裂，几乎要撑爆他的颅骨！ 保护她！ 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歇斯底里地呐喊。 哪怕代价是背叛姓氏，坠入深渊！哪怕…是借傅承聿这把最锋利的双刃剑！ 指尖在极致的痉挛后，猛地按了下去！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忙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通了。 “说。”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冰冷、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像淬过寒冰的金属。没有询问，没有客套，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沉寂。仿佛他早己预料到这通来自深渊边缘的呼叫。 周谨行所有的挣扎和铺垫，在这一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他像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只剩下最原始的、赤裸裸的交易冲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和铁锈味，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傅承聿…秦婉之要动苏晚！一周之内！”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追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无形的、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透过电波沉沉地压了过来。仿佛整个空间都被瞬间冻结。 周谨行在这无声的压力下几乎崩溃，他语无伦次，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手里有东西！苏晚…苏晚母亲当年的医疗事故…还有…还有苏晚小时候…她…她可能…可能做过一些…不理智的事…秦婉之要把这些全抖出来！她要毁了苏晚！毁了‘萤火’！我…我阻止不了她！” 他终于吼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劈叉。 电话那头依旧是令人发疯的沉默。几秒钟后，傅承聿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周谨行的神经上： “证据？” “在我手里！原件复印件都有！” 周谨行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挣扎着站起来，紧紧攥着那个烫手的文件袋，“我能给你！现在！但你必须答应我！用你的力量！阻止秦婉之！保护苏晚！无论用什么方法！让她…让她平安无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却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嗤笑。傅承聿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周谨行，你是在拿秦婉之的刀，跟我谈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谨行的心口！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喉头涌起一股腥甜。是啊，他有什么资格？他是秦婉之的儿子！是递刀的人！他此刻的行为，本身就是最卑劣的背叛和利用！ “是！我是没资格！” 周谨行低吼着，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疯狂和自毁般的决绝，“但我手里有她最致命的武器！傅承聿，我知道你对她…你他妈比我还疯！你甘心看着她被秦婉之拖进泥潭里碾碎吗？！你不就是想当那块‘垫脚石’吗？！现在机会来了！接住这把刀！去砍死秦婉之！去护住她！我他妈只要她平安！周氏？秦婉之？我不管了！全他妈给你！够不够？！” 他嘶吼着，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将心底最阴暗的算计和最卑微的祈求，赤裸裸地摊开在这片冰冷的幽绿光影里。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仿佛能听到傅承聿脑中精密齿轮高速运转、计算着利弊和代价的冰冷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傅承聿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地点。” “一个小时后。城南，废弃的‘光华’造纸厂锅炉房。” “一个人来。” “东西放下，立刻走。” “如果，”他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警告，“让我发现你留了任何后手，或者试图用这件事去接近她…周谨行，我会让你比落在秦婉之手里，痛苦一万倍。”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周谨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衬衫。他看着手中被自己攥得变形的文件袋，又看看屏幕上那个己经结束通话的名字，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成了。 他把毒药，递给了另一个疯子。 而他，即将成为家族的叛徒，坠入无间地狱。 一小时后。城南。 废弃的“光华”造纸厂如同一个巨大的、被时代遗弃的钢铁坟场。巨大的烟囱首刺铅灰色的夜空，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僵死的巨蟒缠绕着厂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油污和陈年纸浆腐败的混合气味。 锅炉房是厂区深处最庞大、也最黑暗的所在。巨大的、早己冷却的炉体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沉默地矗立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高处几扇破损的窗户，透进惨淡的月光和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煤渣和废弃零件的轮廓。 周谨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煤灰和瓦砾上，每一步都激起呛人的灰尘。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傅承聿的警告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他不敢带人，甚至不敢开手机照明，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前行。 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空旷的锅炉房内回荡，被扭曲放大，更添几分阴森。他走到指定的位置——炉体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这里似乎有人清理过，煤灰比其他地方薄一些。 他站定，环顾西周。巨大的阴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没有看到傅承聿的身影。只有冰冷的钢铁和死寂的空气。 “东西放下。走。”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从上方传来！ 周谨行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只见高高的炉体上方，一处狭窄的检修平台上，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月光勾勒出那人模糊的轮廓和一双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微寒光的眼睛。 傅承聿！他果然在！而且选择了这样一个绝对掌控的位置！ 周谨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抬头多看，立刻弯腰，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脚下的空地上。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记住我的话。” 上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冰凝结的锁链，“滚。” 周谨行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文件袋，那里面装着足以毁灭苏晚的“武器”，也装着他背叛的烙印。他咬紧牙关，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来时的黑暗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空洞的回响，迅速远去，消失。 锅炉房重新陷入死寂。 高处的平台上，傅承聿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一动不动。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着下方空地那个孤零零的文件袋，以及周谨行消失的方向。确认对方彻底离开且没有留下任何监控设备后，他才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沿着锈蚀的铁梯滑下。 落地无声。他走到文件袋前，没有立刻弯腰去捡。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强密封金属盒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仪器——手持式化学/放射性残留快速检测仪。冰冷的红光在文件袋表面缓缓扫过。 仪器屏幕显示：无异常化学残留。无放射性标记。无微型追踪器信号。 傅承聿这才俯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文件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走到一处被月光斜照进来的光斑下，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惨淡的月光下，那几份泛黄的纸张、稚嫩的日记笔迹、模糊的监控截图、还有那些带着煽动性的网络发帖记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关于苏晚最隐秘、最疼痛的过往。 傅承聿的目光扫过《民事调解书》上那个少得可怜的赔偿金额，落在日记页那句「我好恨…」上。他的指尖隔着战术手套，轻轻拂过那稚嫩却充满绝望的笔迹。再看向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那个深夜站在卫生院门前、瘦小而孤绝的小小背影。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苏晚在手术室中面对相似场景时，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翻涌的旧伤。原来如此。原来那冰冷的盔甲之下，是早己被残酷现实碾碎过一次的稚嫩灵魂。 胸腔深处，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钝痛，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凿击了一下。不是怜悯，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被命运毒牙噬咬过的、冰冷刺骨的共鸣。 他飞快地翻看着那些网络发帖记录。发帖平台、时间、措辞…秦婉之的“包装”手段狠辣而精准，一旦配合“合理”引导，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将苏晚苦心建立的“萤火”和所有公信力彻底吞噬！ 傅承聿的眼神瞬间冰封千尺，比这废弃锅炉房的钢铁还要森寒！一股暴戾的、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骤然从他周身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婉之…她怎么敢？！ 他猛地合上文件。所有的情绪波动在瞬间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淬过寒冰的、绝对理性的冷酷。他迅速拿出特制的强光加密扫描仪，将每一页文件、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地扫描存档，传输至多重加密的云端。原件则被他用强酸试剂纸小心包裹，塞回文件袋，然后连同手套一起，放入那个强密封金属盒中。 “陈律。”他接通加密通讯，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两件事。” “第一，启动‘旧档余烬’计划最高级别。目标：秦婉之掌握的所有关于苏晚及其母亲赵秀兰的原始档案、调查痕迹、以及她手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备份。执行标准：物理销毁，信息抹除，确保所有源头痕迹彻底化为灰烬，无法复原。时限：72小时。” “第二，目标：周氏集团秦婉之核心团队所有成员，及其关联的私人侦探社、信息掮客。启动‘暗影清洗’。执行标准：制造意外，切断联系，植入反制信息。确保72小时内，无人再能执行秦婉之任何针对苏晚的指令。动作要快，要干净。” “明白！”陈律师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气。 通讯切断。傅承聿将那个装着原件的密封金属盒，如同处理一件危险的放射性废料般，谨慎地放入一个特制的铅衬防爆手提箱内，扣死锁扣。 他拎起手提箱，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弥漫着铁锈与腐败气息的黑暗空间。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凿，眼神沉寂如万年寒潭，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威胁的幽暗火焰。 秦婉之想玩火？ 那他就让她彻底引火烧身！ 至于这些指向苏晚过去的“余烬”… 傅承聿的目光落在那沉重的铅箱上。 它们只配被彻底封存，沉入永恒的黑暗。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锅炉房更深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冰冷的钢铁和死寂的尘埃，见证着这场发生在黑暗深处的、无声的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