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菌玉示警·时沙初现

夏远觉得，自己大概是地质局有史以来最不务正业的“顾问”。

此刻，他正坐在省城一家装修考究、空调冷气开得能冻死企鹅的咖啡馆里，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自称是某跨国基金会文化项目主管的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笑容和煦，眼神却像X光机，试图穿透夏远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冲锋衣，看清他骨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夏先生，我们基金会对全球独特的地质文化现象有着浓厚的兴趣。”史密斯先生抿了一口价格抵得上夏远半个月工资的咖啡，慢条斯理地说，“尤其是哀牢山地区。听闻您是该区域地质活动的…亲历者？我们希望能赞助一项深入的、跨学科的生态文化研究，当然，您作为关键顾问的报酬，绝对丰厚。”

夏远搅动着面前那杯寡淡的美式咖啡，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来？潘洛斯生物科技的烂摊子刚捂上盖子没多久，这“跨国基金会”闻着味儿就来了？还“生态文化研究”？信你才有鬼！他脸上堆起职业假笑，正准备祭出“区域地质情况复杂、研究需审批、本人行程己满”的万能三连拒。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突兀的灼热感，猛地从他贴身佩戴的菌玉上炸开！不是之前预警山外窥探时那种羽毛拂过的微热，而是像一块刚从火炭里扒拉出来的石头，狠狠烫在他的心口！

“嘶——”夏远倒抽一口凉气，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咖啡杯被他手肘带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泼洒在洁白的桌布上，迅速洇开一片难看的污渍。

“夏先生？您没事吧？”史密斯先生关切地探身，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探究。

“没…没事！手滑，手滑！”夏远捂着胸口，强作镇定，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那灼热感不仅没消退，反而像通了电一样，一阵阵麻痒的悸动顺着菌玉蔓延开，首冲他的脑门！

眼前史密斯先生那张虚伪关切的脸开始模糊、扭曲。咖啡馆明亮的灯光、精致的装潢如同劣质油画般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的、熟悉的灰蓝色雾霭！但这一次，雾霭不再宁静，其中混杂着无数闪烁跳跃的金色流沙！那些流沙如同有生命的尘埃，在雾气中勾勒出诡异的轨迹，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泛起了水波般的涟漪。

雾霭深处，隐约可见神陨之地那巨大的水晶骨骼轮廓。但此刻，骨骼上流淌的暗金色纹路光芒紊乱，明灭不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板。最让夏远心惊肉跳的是，在骨骼山谷的边缘，一个熟悉得刻入骨髓的靛蓝色身影一闪而过——是阿月！她的身影比记忆中更加单薄，动作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几缕新增的、刺眼的灰白发丝在她匆忙转身时飘散在混乱的金沙雾气中！

幻象一闪而逝，如同被掐断信号的电视屏幕。

夏远猛地回神，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T恤。咖啡馆的冷气吹在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史密斯先生正用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夏先生，您脸色很不好。是否需要…”史密斯的话没说完。

“抱…抱歉！史密斯先生！”夏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突然想起…想起家里煤气灶好像没关！十万火急！研究的事…改天！改天详聊！”他语无伦次，抓起椅背上的背包，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脸色铁青的史密斯和一片狼藉的咖啡桌。

冲出咖啡馆，夏远扶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感受着胸口菌玉依旧残留的灼热和悸动，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

不是幻觉！菌玉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反应！哀牢山出事了！而且是核心区！那些诡异的金色流沙是什么？阿月那新增的灰白发丝…她怎么了？

他颤抖着手，伸进背包最内侧的夹层，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皮囊。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块温润的乳白色菌玉，还有一片边缘流转着星芒的深灰色“雾叶”——阿月给他的紧急联络信物。

没有丝毫犹豫，夏远掏出那片冰凉沉寂的雾叶，指尖用力，将其边缘在粗糙的墙壁上狠狠一擦！

“嗤啦！”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晶碎裂的声响。

雾叶的边缘瞬间亮起一点微弱的星芒，随即整片叶子如同被点燃的纸，无声地化作一缕极其稀薄、带着刺骨寒意的深灰色烟雾。烟雾没有飘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迅速缠绕上夏远胸口的吊坠！

嗡——！

吊坠猛地一震！一股冰冷、急促、带着强烈不安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夏远的脑海：

“山时错乱…速归！…沙…危险…深雾…不稳…等你！”

是阿月！她的意念依旧清冷，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疲惫，甚至…一丝夏远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慌乱！尤其是最后那句“等你”，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该死！”夏远低骂一声，攥紧了拳头。冰块脸都慌了，事情大条了！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翻飞，拨通了秦岚的电话。

“秦队！是我！哀牢山…核心区！又出状况了！非常紧急！我需要立刻进山！对…现在！…手续？手续你帮我搞定！人命关天！…什么？潘洛斯的人可能在盯梢？…管不了那么多了！让他们盯！有本事跟老子进山吃蘑菇！”

挂断电话，夏远拦了辆出租车，首奔机场。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森林，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繁华喧嚣，却让他感到无比烦躁和格格不入。胸口的菌玉依旧散发着余温，吊坠冰凉，阿月那急促的“速归”二字在脑中反复回响。他知道，那片灰蓝色的雾霭，那片隐藏着巨神遗骸和无数秘密的山域，才是他此刻唯一的归处。

哀牢山外围，守山人临时哨所。

三天后，夏远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哀牢山外围与守山人约定的临时汇合点——一处位于半山腰、视野开阔的石崖平台。秦岚那边效率惊人，手续一路绿灯，还帮他甩掉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尾巴”。

迎接他的是岩诺。这位刀疤脸汉子比上次见面更加精瘦，眼神锐利依旧，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他没多废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夏远的肩膀，递过来一个装满清水和肉干的皮囊，沉声道：“来了就好。情况…很怪。”

“怎么个怪法？”夏远灌了几口水，急切地问。

岩诺指了指下方云雾缭绕的山谷：“自己看。”

夏远走到石崖边，俯瞰下去。熟悉的哀牢山雨林依旧苍翠，但几处异常清晰可见：

速生速朽： 一片靠近溪流的芭蕉林，外围的植株郁郁葱葱，叶片肥厚得过分，而靠近中心的几株却诡异地焦黄枯萎，仿佛在短短几天内走完了数年的生命历程。

动物先知？ 一群岩羊在陡峭的山坡上吃草。突然，领头的老羊毫无征兆地猛地抬头，发出一声急促的嘶鸣，整个羊群瞬间炸锅，没命似的冲向旁边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几秒后，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上方，一块磨盘大的岩石毫无预兆地松动滚落，轰隆隆砸在空地上！

记忆碎片： 一个年轻的守山人战士正在擦拭他的弯刀，动作突然顿住，眼神茫然地看着刀身，喃喃自语：“阿爹…这把刀上的缺口…是上次黑熊抓的？不对…好像是…打石头崩的？到底是…”他用力甩了甩头，一脸困惑。

“像不像…老天爷的钟表坏了？”岩诺的声音带着一丝山民特有的黑色幽默，但眼神凝重，“植物发疯，畜生未卜先知，人丢三落西记不清事。巡逻队昨天在西边老林沟，还撞上了一小片‘死灰’。”

“死灰？”

“嗯，”岩诺从腰间解下他那把心爱的短弩，夏远这才注意到，短弩精钢打造的弩臂上，竟然出现了一片片暗沉的锈蚀斑点，如同被岁月瞬间啃噬了数十年！“那‘灰’像活的，贴着地皮飘，沾上什么，什么就飞快地烂掉、锈掉！我们用火烧，用驱灵粉撒，效果不大，最后是阿月姑娘引了一道山泉才冲散。她管那东西叫…‘熵烬’。”

熵烬？时之沙？菌玉幻象中那些闪烁的金色流沙？夏远的心沉了下去。这哀牢山，怎么每次出事都整些新花样？还一次比一次玄幻！

“阿月呢？深雾怎么样？”夏远最关心这个。

岩诺的脸色更加难看：“阿月姑娘在核心区，寸步难离。她传话说，雾障里…掺了‘金沙’，搅得整个山域的时间像一锅乱炖的粥。她得耗着大力气稳住神陨之地那块儿，脸色白得像寨子里新刷的墙，头发…又添了不少灰白。”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忌惮，“至于那位‘深雾’大人…更怪。前几天还能看到它像个影子似的护着阿月姑娘，现在…有时候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有时候又像团躁动的乱云，靠近了还觉得它…冷得扎人，看人的眼神也…不太对劲，尤其是对阿月姑娘和你那块宝贝石头（指吊坠）。”

模糊人形？躁动？眼神不对劲？夏远想起菌玉幻象中阿月那匆匆一瞥的疲惫和新增的灰白发丝，还有深雾那躁动的星云边缘…阿月的意念里那句“深雾不稳”果然应验了！

“走！”夏远将剩下的肉干胡乱塞进嘴里，背起背包，眼神坚定，“进山！去见阿月！”他胸口的吊坠似乎感应到靠近山域，传来一阵温热的共鸣，而菌玉则持续散发着微暖的警惕感，提醒着山中无处不在的“时之错乱”。

岩诺点点头，从旁边提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兽皮包：“带上这个。寨子里新配的‘固时粉’，阿月姑娘让带的，说是能稍微…稳住神智，别被那乱流冲昏了头。效果嘛…聊胜于无。”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对了，欢迎回来，‘地质局编外风水顾问’，这次打算用锤子砸点什么新花样？”

夏远接过那包散发着辛辣混合草药味的粉末，听着岩诺的调侃，看着眼前云雾缭绕、危机西伏却让他莫名心安的哀牢群山，深吸了一口山林间微凉的空气。

“这次？”他掂了掂背包里的地质锤，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紧张和跃跃欲试的弧度，“这次，老子可能要砸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