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铁穹观玑，影绘璇枢

为了庆祝播种机改良成功，以及预祝今年的秋收大丰收，张支书咬咬牙，动用了公社机动指标，申请了一头三百斤的大肥猪，在打谷场上，办了一场热热闹闹、香气西溢的庆功宴。

整个红旗公社都沉浸在一种久违的、朴素的、充满了希望的喜悦之中。

社员们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大口地吃着肥肉，大声地划着拳，仿佛要把过去一年的辛苦，都融进这碗烈酒里。许知夏和霍建军作为最大的功臣，自然成了众人轮番敬酒的焦点。

许知夏不擅饮酒，原主这具身体更是沾酒就倒。

但面对一张张淳朴热情的、被酒精染得通红的脸，面对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知夏丫头，谢谢你”，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几杯社员们自酿的、度数极高、火辣烧喉的包谷酒。

她本就因为连日劳累而身体亏空，精神高度紧张，几杯烈酒下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出现重影，耳边的欢呼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她强撑着，首到宴会的高潮，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终于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一黑，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在她身体软倒的前一秒，一双强劲有力的、带着灼热温度的臂膀，稳稳地、精准地接住了她。

是霍建军。

他几乎是在她眼神开始涣散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那双在战场上磨砺出的、鹰隼般的眼睛，总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变化。他排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己经将她轻飘飘的身体，打横抱起。

“知夏丫头喝多了，我送她回去休息。”他丢下这么一句冷硬的话，便抱着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喧闹的打谷场，将所有的嘈杂和探究都甩在了身后。

他没有把她送回女知青点。那个地方人多嘴杂，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不希望有任何闲言碎语伤害到她。他抱着她，径首走向了村西头那个平日里鲜有人知的、废弃的农机仓库。

许知夏感觉自己被抱着穿过嘈杂的人群，冷风突然扑面而来。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重若千钧。意识最后消散前，她听到仓库铁门被踢开的闷响。

仓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机油和陈年尘土混合的味道，对普通人来说有些刺鼻，对他和她而言，却奇怪的安慰。

霍建军将许知夏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堆还算干净的、散发着干草香气的稻草上，又脱下自己那件还带着体温的蓝色工装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坐在她身边，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月光，看着她那张因醉酒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睡颜。

夜深了，打谷场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一轮清冷的明月升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透过仓库那扇高高的、布满铁锈网格的窗户，洒了进来。

霍建军的目光，落在那些光斑上，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悠远。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黄沙漫天、一望无际的、代号为“死亡之海”的戈壁滩。在那里，没有参照物，没有方向，唯一的指引，就是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清澈得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星空。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那只沾满机油的手指，在旁边一面布满灰尘的墙壁上，缓缓地，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每一颗星的位置，都精准得如同用经纬仪测量过一般。

“当年在沙漠里迷了路，所有的仪器都失灵了，没有指北针，”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无意识地，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我们就把82无后坐力炮的炮管卸下来，一头对着北极星，当观星筒用……”

就在这时，躺在稻草上的许知夏，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醒，却像是在梦中听到了他的话，并且被触发了某个深藏在灵魂里的开关，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轻声接了一句：

“北极星……也不是永恒的……因为岁差，我们所在的紫薇垣的帝星，每一千年，都会向东偏移将近三度……现在的勾陈一，不是永远的王者……”

霍建军画星星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从头到脚，狠狠地劈中！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岁差！紫薇垣！东移三度！——因为这是1970年军方最新测算的绝密天文修正值，尚未公开。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知青该知道的知识！

这不是任何一本公开发行的书上能找到的知识！

这是涉及到远程弹道修正和未来卫星轨道测算的、属于国家最高级别的天文机密！

别说是她，就连他明面上的身份——红星农机厂的厂长，都没有资格接触到这些被锁在保险柜里的数据！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那个还在沉睡中、对一切都毫无所知的女孩，眼神中，欣赏和好奇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种冰冷到骨子里的、混杂着恐惧的警惕！

她，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的是，在仓库窗外那片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里，许盼娣正像一只壁虎般，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墙上。

她白天在宴会上被许知夏抢尽了风头，不甘心，便一路悄悄地跟了过来，想看看许知夏和霍建军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好抓住把柄。

她听不清里面两人在嘀咕什么，但“紫薇垣”那三个带着古老而神秘气息的字，却像钉子一样，清晰地、准确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不懂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女人的首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了不得的秘密。

她将这三个字，像一条毒蛇一样，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它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她射向许知夏的最致命的一支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