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毛钱的盛会

十月一日凌晨西点，月光还斜斜地挂在天边，寒冰中学的后厨己经亮起昏黄的灯光。老周和几个渔民在灶台前忙碌，大铁锅下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他们被油烟熏黑的脸庞。“再加把柴！” 老周扯着嗓子喊，“得赶在天亮前把糖醋汁熬好。” 木勺在铁锅里搅动，浓稠的酱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混合着鲤鱼的鲜香，顺着窗户缝飘向沉睡的校园。

五点刚过，校门口就陆陆续续来了人。天还没完全亮，乡亲们举着手电筒、打着火把，沿着蜿蜒的山路朝学校赶来。西坡村的张大爷裹着厚厚的棉袄，怀里揣着用手帕包着的一毛钱，嘴里嘟囔着：“说啥也得看看娃们的本事。” 他的老伴儿拄着拐杖，跟着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念叨：“咱孙子扮的皇帝，可不能错过。”

六点，薄雾像被阳光融化的奶油，缓缓升腾在寒冰中学的红砖墙上。校门口早己排起蜿蜒的长队，足有两里地长。乡亲们攥着皱巴巴的毛票，在晨风中跺着脚取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雾团。赵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队伍最前面，兜里揣着给王小花的煮鸡蛋，逢人就展示：“俺孙女今天穿汉服表演，俊得很！昨儿个半夜还在绣裙摆上的花纹呢！”

惠昕歌站在检票处，冻得通红的手接过一张张毛票，轻轻放进铁皮箱子里。看着箱子里渐渐堆满的毛票，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西坡村吃的闭门羹。那时张大爷攥着毛票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怀疑，而此刻，老人正踮着脚往校园里望，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嘴角咧得老开：“那穿龙袍的娃是俺孙子！”

开幕式的锣鼓声震碎了最后一丝薄雾。陈向阳扮成的张飞站在主席台上，身上的黑袍是用窗帘布改制的，丈八蛇矛是用扫帚柄裹红绸做的，却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当他用沙哑的嗓子喊出 “燕人张翼德在此” 时，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没人注意到他膝盖上还渗血的伤疤，只看见少年眼里燃烧的光。他偷偷瞥了眼台下，看见爷爷正站在人群里，使劲儿地鼓掌，脸上笑出了泪花。

李小雨的汉服表演掀起了高潮。淡青色襦裙上，她们连夜绣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裙摆处的贴布绣化作流动的云海。为了让表演更出彩，她们还在腰间系上了用彩纸做的铃铛。当她举起竹简吟诵《诗经》时，清脆的铃声伴随着悠扬的诵读声，仿佛将大家带回了千年前的岁月。台下的王小花娘突然捂住嘴 —— 女儿鞋上的破洞被赵奶奶的新球鞋盖住，此刻正随着舞步轻快跳跃。她的眼眶红了，想起女儿这些天为了运动会，每天做完家务就躲在屋里练习，心里满是心疼和骄傲。

“历史知识接力赛准备！” 惠昕歌的哨声刺破喧闹。参赛选手们抱着接力棒冲过赛道，在中点处的课桌前急刹车。“说出商鞅变法的主要内容！” 陈向阳喘着粗气，汗滴落在试卷上，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废井田，开阡陌，奖励耕战！” 裁判刚喊 “正确”，他就像离弦之箭冲向下一棒，身后传来看台上整齐的加油声。突然，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但他迅速稳住身形，继续向前冲去。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惊呼，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最动人的是诗词跳绳环节。刘海波边跳边背《满江红》，跳到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时突然卡壳，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绳子也开始变得慌乱，好几次差点绊到脚。看台上的赵奶奶突然开口：“空悲切！” 全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刘海波如梦初醒，接完下半阕时，绳子甩得更欢了。他越跳越起劲，最后以一个漂亮的收尾动作结束，赢得了满堂彩。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操场，糖醋鲤鱼的香气从食堂飘来。老周站在大锅前，用木勺搅动着浓稠的酱汁，大声吆喝：“娃们使劲吃！今天管够！” 王小花捧着瓷碗，把最大的一块鱼夹给奶奶：“奶奶，你看我的新鞋。” 老人摸着球鞋上的商标，眼泪掉进了鱼汤里。她紧紧握住孙女的手，哽咽着说：“好，好，我的乖孙女出息了。”

突然，天边滚来乌云，风也变得猛烈起来。惠昕歌抬头看天，想起天气预报说有阵雨，立刻吹响集合哨：“全体师生，保护器材！” 话音未落，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但奇迹发生了 —— 看台上的乡亲们纷纷脱下外套、撑起扁担，自发组墙保护表演道具。张大爷把草帽扣在汉服上，自己淋得像落汤鸡，嘴里还喊着：“不能让娃们的心血泡了水！” 老师们和学生们也加入进来，大家齐心协力，用身体和简陋的工具守护着运动会的成果。

雨过天晴时，彩虹横跨操场。郑列乡长和李局长的车碾着泥泞驶进校园，皮鞋上沾满黄泥。李局长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对准在水洼里练习跳远的孩子，激动地说：“这才是素质教育！” 当郑乡长宣布惠昕歌升任副校长时，欢呼声盖过了天边的雷鸣。陈向阳和李小雨等人冲上前，围着惠昕歌又蹦又跳，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黄昏时分，票房的铁皮箱子被打开。惠昕歌数着毛票，突然顿住 —— 里面混着几枚五角硬币和一张纸条：“老师，俺爹在城里打工，这是他寄来的，给学校买新跳绳。” 落款是王小花歪歪扭扭的字迹。他的鼻子一酸，眼前浮现出王小花平日里懂事的模样，心里满是感动。

此刻的校门口，仍有乡亲们迟迟不愿离去。他们围着惠昕歌，七嘴八舌地说：“明年还办不办？”“俺们帮着搭看台！” 张大爷把皱巴巴的手帕塞进惠昕歌手里，里面包着两毛钱：“给娃们买奖状。” 惠昕歌看着乡亲们真诚的脸庞，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光爬上旗杆时，惠昕歌站在空无一人的操场。积水里倒映着天上的星星，也倒映着看台上残留的彩带。他想起早上收门票时，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犹豫了很久才递过毛票，而傍晚离开时，她拉着孩子的手说：“这钱花得值，娃说以后也要当状元。” 铁皮箱子里，一毛钱的毛票堆成了小山。这是寒冰中学收到的，最沉甸甸的礼物。惠昕歌知道，这场收门票的运动会，早己超越了体育竞技的意义 —— 它像一束光，照亮了乡村教育的可能，也让每个孩子相信，哪怕身处泥泞，也能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