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乡野间的信任接力

清晨五点，浓稠的薄雾像棉絮般裹着寒冰中学。惠昕歌跨上王丽老师的二八自行车后座，帆布包随着颠簸一下下撞在他肋骨上，生疼。车把上挂着的铁皮喇叭反复播放着：“十月一日寒冰中学运动会，全乡乡亲都来看娃们表演！”—— 这是他连夜跑到县城广播站，求着值班员录的磁带，此刻磁粉在熹微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恍若希望的火种。

“昕歌，咱真能说服老乡们？” 王老师的车轮碾过土路上的石子，车身猛地打滑。她鬓角的碎发被露水粘成一缕缕，发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昨天去西坡村，张大爷把咱们当骗子，说‘现在的骗子花样多，打着学校旗号骗钱的事还少吗’，攥着皱巴巴的毛票，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首接把宣传单揉成纸团扔了。”

惠昕歌的思绪被拽回昨天。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护着口袋，任他们怎么解释，都只是机械地重复：“我吃过亏，不会再信了。” 此刻回想，他的喉咙不由得发紧，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喇叭开关。

自行车摇摇晃晃驶入下一个村子，村口大槐树下，几个老汉正蹲在墙根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白雾缭绕中，他们眯起眼睛，像打量陌生人般打量着来人。“老师？我看是卖假药的吧？” 豁牙的李老汉 “噗” 地吐出一口痰，敲了敲黑黢黢的烟袋锅，“前阵子就有人开着大汽车，说卖能包治百病的净水器，骗了俺们三百块！”

惠昕歌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大叔，我们真不是……” 话没说完，他就从帆布包掏出陈向阳画的运动会海报。彩色粉笔绘制的画面上，穿汉服的女孩手持竹简，举火炬的男孩英姿飒爽，背景是用蜡笔涂满的七彩祥云。然而李老汉只是瞥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推回来：“花里胡哨的，能当饭吃？俺们庄稼人只信实打实的东西！”

最艰难的是南山村。当他们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原本在门口择菜的村妇们抱着孩子躲进屋里，木门 “吱呀”“哐当” 地接连关上。王丽老师红着眼眶，隔着门缝解释：“大姐，这是孩子们的运动会，想让家长们看看……” 话没说完，门缝里递出几块红薯干，紧接着是冷漠的声音：“我家虎娃连鞋都没有，凑什么热闹？”

惠昕歌认得这声音。王小花的娘，那个总穿着补丁摞补丁衣服的妇人，此刻正透过门缝，目光躲闪地看着他。他突然想起王小花练习两人三足时，磨破的布鞋里露出的脚趾，想起她摔倒后却咬着牙爬起来继续跑的模样。喉咙像被塞进一团棉花，他蹲在门口，轻声说：“婶子，小花在运动会上会穿新运动服，她特别想让您看她比赛……” 回答他的，只有门内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斜斜地映在供销社斑驳的土墙上。喇叭里的广播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空洞。王老师默默递过水壶，壶嘴结着白花花的水垢：“要不... 咱还是回吧？跑了一天，嗓子都哑了，可一个村子都没谈成。”

惠昕歌盯着地上排成队搬家的蚂蚁，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砖缝里。突然，郑列乡长昨天在电话里说的 “放心去，我来兜底” 在耳边响起。他猛地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尘土：“再去东头村试试！郑乡长说那边的村支书老周是个明白人！”

东头村的晒谷场，木锨扬起的麦粒在夕阳下如金雨纷飞。村支书老周正光着膀子扬场，小麦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扑面而来。“运动会？” 他抹了把脸，指缝里全是麦糠，疑惑地打量着他们，“郑乡长前天开会提过一嘴，说让俺们支持，可具体咋回事？”

惠昕歌赶忙掏出学生们制作的历史手抄报。李小雨画的《少年中国说》插图旁，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我想让爹看我跳绳，他在城里打工三年没回来了。” 老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停留在那行稚嫩的字迹上，久久没有移开。

“老少爷们！都来听老师说说娃们的运动会！” 老周突然扯开嗓子大喊。不一会儿，晒谷场就聚起黑压压的人群，锄头、扁担随意堆放在一旁，乡亲们交头接耳，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陌生人。

惠昕歌展开龙泉服装店送来的运动服样品，藏青色的布料上，“寒冰中学” 西个烫金小字在暮色中闪着光：“这是乡亲们赞助的，每个参赛娃都有新衣服穿！”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几个妇女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布料。

“真不要钱？” 抱着孙子的赵奶奶挤到前排，枯瘦的手指捏了捏布料，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不会又是啥套路吧？”

惠昕歌拍着胸脯的承诺，声音陡然洪亮：“不仅不要钱，中午还有热乎的糖醋鲤鱼吃！鱼是咱村里鱼塘现捞的！” 这话一出，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叹。

深夜的村委会办公室，白炽灯嗡嗡作响。老周握着话筒，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郑乡长说了，这是好事！让娃们长脸的事！” 电话线另一端，郑列乡长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告诉乡亲们，县教育局李局长也要来！” 老周挂了电话，看着桌上惠昕歌留下的运动会流程表，手指在 “历史文化秀” 几个字上停留许久。他想起自家孙女，那个总在灯下偷偷画古代公主，却怕被笑话而藏起画纸的女孩，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运动会彩排前夜，惠昕歌踩着月光巡视操场。看台上突然亮起几束手电筒光，陈向阳带着几个男生正踮着脚摆放座椅。“老师，东头村的王大爷送了十捆柴火，说给食堂烧鱼用！”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还说，让我们把鱼炖得烂乎些，孩子们好消化。”

此时的惠昕歌还不知道，这场乡野间的信任接力，不仅会让寒冰中学的操场第一次挤满观众，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漾开了名为 “希望” 的涟漪。而他自己，也将在这场盛会上，迎来命运的又一次转折。那些曾经的质疑与冷漠，终究被真诚与热爱驱散，留下的，是整个乡村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