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秘坊机杼影

雪粒子在车间天窗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沈知夏攥着煤油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脚下的水泥地有块区域颜色略深，林砚舟用撬棍撬动时，锈蚀的钢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暗门之后，是通往地下的铁梯。

“你父亲的档案里提过，建国前这里是纺织世家的私坊。”林砚舟压低声音，煤油灯的光掠过蛛网密布的墙壁，“去年大修时我发现这处夹层，砖块缝隙里塞着进口轴承的包装纸。”

梯子尽头是三米见方的石室，石墙上嵌着铁架，蒙尘的图纸卷成筒状斜靠在角落。沈知夏拂去表面蛛网，展开泛黄的纸页时，心脏骤然收紧——图纸边缘用钢笔勾勒着与《天工开物》如出一辙的云纹，而角落的签名正是“沈明远”。更让她震惊的是，图纸上标注的纺织机结构，竟与现代实验室里那台德国进口样机高度相似。

“看这个。”林砚舟蹲在石室角落，指尖叩击着青石板地面。某块石板边缘磨损异常，他伸手一扳，暗格应声而开。里面躺着半块怀表，表盖镀银层己氧化发黑，却仍能看清内侧刻着的“YZ”缩写。

“YZ……”沈知夏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提过的留德同学“严子洲”。那是位在纺织机械领域卓有建树的工程师，建国初期突然销声匿迹。难道父亲当年的“右派”罪名，竟与这批图纸有关？

“李国强上周来车间查岗，在这附近待了很久。”林砚舟将怀表揣进兜，用脚碾平地面的脚印，“得在他发现前把图纸转移。”

深夜的车间像头蛰伏的巨兽，只有梳棉机的嗡鸣在空旷中回荡。沈知夏趴在机器底座下，用自制的扳手拆卸齿轮，林砚舟则在操作台旁对照图纸计算参数。为掩盖金属撞击声，他们将废弃的棉絮塞进机器缝隙，棉纤维在汗水里凝成硬块，扎得手臂生疼。

“这个轴承需要替换成合金钢。”沈知夏举着零件凑近灯光，齿轮咬合处的磨损痕迹让她皱眉，“原厂设计在高负荷运转下会过热，1960年德国就改进过这个缺陷……”她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林砚舟却只是递过润滑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我在旧书市场见过几本德文期刊，上面画过类似结构。”他没有追问，只是用棉纱擦净零件上的油污，“明天我去废品站碰碰运气。”

凌晨三点，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时，改良后的传动装置终于安装完毕。沈知夏按下启动键的瞬间，机器运转声比往日低沉许多，棉絮均匀地铺在传送带上，再没有出现卡顿。林砚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机器后方——几秒钟后，李国强的手电筒光透过窗玻璃扫了进来。

“听见声音了吗？”李国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让值班的去看看！”

沈知夏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温热的机器外壳。林砚舟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块怀表，用指尖着“YZ”刻字，忽然凑近她耳边：“严工是我师父，他失踪前说过，真正的织锦机图纸藏在‘经纬相交之处’。”

脚步声在门外渐渐远去，沈知夏这才发现两人靠得极近，林砚舟工装口袋里的怀表硌着她的手臂。她接过怀表，表盖缝隙里掉出半张字条，上面用极小的字体写着：“当梭尖穿过第37根经纱时，暗格里藏着解开一切的钥匙。”

“第37根经纱……”沈知夏望向车间里排列整齐的织机，突然想起父亲设计的那款“凤穿牡丹”织锦，经线数恰好是37根。难道地下实验室只是幌子，真正的秘密藏在某台织机里？

林砚舟突然吹灭煤油灯：“有人来了！”

两人摸黑躲进原料堆，透过棉絮缝隙看见李国强打着手电走进来，径首蹲在他们刚才改装的机器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往齿轮箱里倒了些粘稠的液体，机器运转声立刻变得异常刺耳。

“想抢功劳？”李国强低声咒骂，用袖口擦去嘴角的涎水，“等这批次布出了问题，看你们怎么交代！”

沈知夏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林砚舟按住她的肩膀，从工具包里摸出根细铁丝，悄悄绕到机器另一侧。当李国强转身离开时，他迅速拧开齿轮箱底部的螺丝，让那些粘稠液体顺着预留的管道流进事先准备好的搪瓷缸。

“不能让他毁了机器。”林砚舟将搪瓷缸塞进棉堆，月光照在他额角的汗珠上，“明天开工前，我们得把润滑油换掉。”

沈知夏看着他沾满油污的手，突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仪器。在这个没有检测设备的年代，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守护技术的火种。她从脖子上摘下父亲留下的银项链，那是用织机零件熔铸而成的梭形挂坠，此刻正贴着胸口微微发烫。

“经纬相交之处……”她低声重复着，目光投向车间尽头那台蒙尘的老织机。或许在明天的晨光里，当第37根经纱被梭子穿过时，六十年前的秘密将逐一揭晓。而她和林砚舟，注定要在这隐秘的工坊里，织就属于他们的命运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