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批斗前昔夜

寒风裹挟着冰碴子撞在车间铁皮窗上，发出刺耳的呜咽。

沈知夏握着扳手的手微微发抖，目光不时瞥向纺织机底座——那里藏着她连夜绘制的提花机改良图纸。自从梳棉机修好后，车间里异样的目光越来越多，李国强看她的眼神更是像淬了毒。

“全体集合！”尖锐的哨声刺破空气，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冲进车间。为首的青年挥着铁皮喇叭，标语袖章上的“革命到底”西个字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接群众举报，有人借技术革新之名，行资本主义复辟之实！现在开始搜查！”

沈知夏感觉血液瞬间凝固在血管里。林砚舟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工装袖口不着痕迹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压低声音：“图纸？”她微微点头，悄悄将藏在鞋底的油纸包塞进嘴里。粗糙的纸张刮过喉咙，苦涩的油墨味在舌尖蔓延。

“沈知夏！出来！”红卫兵踹开工具箱，零件散落一地，“听说你爹在美国留过学，是不是教了你什么反动技术？”沈知夏被拽着衣领拖到车间中央，眼前晃动着密密麻麻的红袖章，墙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标语刺得她眼睛生疼。

林砚舟突然举起扳手高喊：“机器又卡住了！”他猛地砸向传送带，齿轮碰撞的巨响惊得众人回头。“修不好机器，这个月的生产任务完不成，你们负得起责吗？”他的声音混着机器的轰鸣，带着工人特有的粗犷声。

红卫兵头目犹豫片刻，转头喝道：“留两个人看着她，其他人跟我去检查机器！”林砚舟冲沈知夏使了个眼色，故意将扳手甩得叮当响。趁着混乱，沈知夏被推进堆满废料的角落，看守的小将正被机器故障吸引，目光不时往那边瞟。

沈知夏蹲下身，假装整理棉絮，悄悄从齿间抠出己经的图纸残片。油墨在唾液浸泡下晕染开，她强忍着恶心将碎片重新拼凑。身后传来林砚舟的叫骂声：“这皮带根本不是正常磨损！有人故意 sabotage！” sabotage这个英文词让沈知夏心头一颤——在现代实验室，这是他们常用来讨论设备故障的术语。

暮色降临时，搜查终于结束。沈知夏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藏在袖中的图纸己被冷汗浸透。她在仓库后巷等到月亮爬上屋檐，才看见林砚舟翻墙而入，工装肩头沾着机油，脸颊上有道新鲜的抓痕。

“李国强干的。”他掏出半截烟屁股点燃，火苗照亮他紧绷的下颌，“他在保卫科说你爹临走前留了本‘海外技术黑皮书’。”沈知夏感觉胃里翻涌，白天吞下的图纸似乎还在灼烧食道。她摸出残缺的图纸：“明天必须把这个藏好。”

林砚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火光映得他眼底猩红：“太危险了。要不......我去自首，就说图纸是我画的。”“不行！”沈知夏甩开他的手，“你忘了你爹的事？”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林砚舟的父亲就是因“技术反革命”被批斗致死，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

远处传来红卫兵巡逻的口号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林砚舟将烟蒂踩灭，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食堂偷藏的窝窝头，你吃。”沈知夏正要推辞，他己经掰开一半塞进她嘴里：“保存体力，明天我有个办法。”

凌晨三点，车间里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林砚舟撬开一台报废的印染机，里面布满陈年的染料污渍。他将图纸塞进空心的滚筒轴，又用棉絮死死堵住缝隙：“这台机器明天就送去炼钢，没人会发现。”

沈知夏蹲在地上帮忙，手指突然触到滚筒内侧的刻痕。她掏出火柴凑近，微弱的火光中，“1947”和“YZ”几个字母若隐若现——和他们在地下实验室发现的符号如出一辙。“这是......”她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砚舟迅速将印染机推回原位，拉着沈知夏躲进布帘后的角落。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面，沈知夏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奇怪，明明听到动静。”红卫兵的嘟囔声越来越近，林砚舟突然扯开领口的纽扣，将沈知夏抵在墙上。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沈知夏僵在原地。林砚舟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温度：“委屈一下。”下一秒，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落在耳畔。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红卫兵用手电筒照了照：“搞对象也不挑地方，滚蛋！”

等脚步声远去，林砚舟立刻后退一步，喉结滚动两下：“对、对不起。”沈知夏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心跳快得离谱：“没、没事。”两人沉默地对视，黑暗中，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窗外，雪又下了起来。沈知夏望着印染机的方向，那里藏着他们的心血与秘密。而林砚舟刚才的触碰，像一颗火星，在她心底燃起一簇不明所以的火焰。批斗的阴云尚未散去，但至少在这个寒夜，他们还能彼此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