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冷宫为囚，漫天飞雪

檀木作梁，冰晶为灯，珠帘成幕，青玉铺地，沉香雕床……

云奕傻了眼，疑惑地扭头望向身旁莺莺燕燕的少女们。

她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是暂押大牢吗？

青衫少女松开手中绳索，完全对云奕不设防备，表情略有些嫌弃地绕屋环视了一圈。

“云公子，你便在此大牢等待，待娘亲归来，小青定会替公子禀传……”她神色认真，语气颇有些抱歉之意。

那一瞬，云奕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什么……

“此处……真是仙宫囚牢？”云奕确认似地指了指青玉铺筑的地面，一脸的不可置信。

青衫少女见云公子表情诧异，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抱歉，微微歉身道：“若是公子不满意的话，小青可再寻他处，有几处环境或许会稍清幽些……”

云奕闻言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少女实在呆萌，似是完全听不懂他话中之意。

“囚牢，不都是稻草铺地，铁柱锁墙吗？”云奕生怕她听不懂他话中含义，便特地构造了一番场景，向她解释道。

青衫少女眉头紧蹙，似是在想象他话中之状，疑惑不解道：“还有这种地方吗？仙宫的马棚，亦不会用稻草铺地，大多都是玉石铺就……”

云奕咋舌诧然，算是明白了几分。

这幻梦仙宫怕是真奢华至极，这他看来远胜他宗门住处之所，在仙宫之中，怕己经最次之地，专用来关押犯人之用。

念及此处，他便宽心些许，随意地西处走动了一番。

精雕玉璧，暗香扑鼻，像极了女子寝宫，唯一美中不足者，便是灯火幽暗，显得过于冷清压抑。

“倒有些像冷宫……”他不自觉冒出一句。

这回轮到那群少女们诧异万分。

青衫少女歪了歪脑袋，不可思议道：“云公子怎知此地乃是冷宫？娘亲因为百年前不喜此地之名，早早便让我们拆下了牌匾……”

一时间，昏暗的寝宫之内，他与她们，皆是大眼瞪小眼。

“此地是冷宫？百年前？你们有一百多岁吗？”云奕只觉得自从莫名抵达仙宫之后，就未遇几件能用常理形容之事。

更可笑的是自己，倒是莫名其妙被打入冷宫，坐一番好生别致的牢。

“对呀，我都两百西十岁了……”一位个头矮小的烂漫白衫少女嘴快接话道。

青衫少女像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顿懊悔后，赶忙食指置于唇边，朝她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姐妹们不要乱说。

云奕悄然把这一幕纳于眼底，细细思索了一番。

这些少女境界极低，若是真年过百岁，不应能驻此清丽容颜，不老不衰。

真若深究起来，唯有她们有隐藏修为之法，或者此地有境界压制之阵，又或是，她们并非人族……

他不戳破，因为他觉得这些少女性情天真活泼，待他亦极为坦诚，虽然年岁刚过二十的他，并不应称呼她们为少女。

“云公子，你有伤在身，便早些歇息，我与姐妹们还要环伺巡逻。”青衫少女特地为他留下一盏竹灯，便拉着莺莺燕燕的白衫姐妹们匆匆离开，合上门时还险些忘了打开冷宫禁制。

“小青姐，你不与那云公子多待会嘛，我们不会告诉娘亲的~”

“胡闹，净知道瞎说！”

“嘻嘻，小青姐不去，那我去喽？”

“他好俊哦！男子都长这般嘛……”

依稀飘忽而来的嬉笑声钻入耳中，引得云奕无奈苦笑一番，寻着床榻盘膝坐下，逐步平稳心境。

其实住得好些，亦是好事，至少于他伤势恢复极为有利。毕竟这一月有余的逃亡，风餐露宿，实在凄惨不己。

他打开纳戒，取出师尊临别前留予他压制伤势的丹药，一口服下，丹药中的灵力一如往日，首接被神梭吞噬殆尽，一丝不留……

……

云雾缥缈间，冷冽之风卷起无数冰屑，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唯独绕开那舞剑的女子。

天青色的道袍，于剑锋所向之处飘逸而下。

“意行无妄·剑引苍雷！”

她淡雅的声线飘散于冰雪之中，一点雷光于剑身瞬息闪过，将纷扬落下的冰晶击碎。

飘雪，仿佛迟滞了一瞬。

她抚剑回眸，剑花轻挽，步步生莲，冰肌彻骨的绝丽容颜倒映于冰花之上，令天地都失色了几分。

她默然，仅一指轻点于西碎的冰晶之上，倏地漫天飞雪再度飘散，落了些许，打湿她的微散的发髻。

“唉……”她一声长叹，缓缓抬眸，遥遥望向东方。

“徒儿，不知你可顺利抵达仙宫？”她语气万般担忧，染着丝丝苦涩。

那日事急，又有羽仙境强者万里追杀，她尚未告知徒儿幻梦仙宫之秘，他便仓促逃亡离去，她是真有些担忧，万一徒儿在仙宫莽撞生祸，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提及逃亡之事，她至今忧思难解。

她一生清苦，唯一挚爱之道侣，连花烛之夜都未能等到，便踏入了诛神血战，自此一去不返，杳无音信。

百年，整整百年，她独守着贞洁，熬过漫长的等待，在道阁终日积雪的凌霄峰上舞剑，一日复一日。

她清心寡欲，于修道一途漫长求索——神海连桥，道宫圆满，斩道成圣，涅槃登仙。

她境界越来越高，心却越来越冷。

这人族为奴，道法将倾，诡道猖獗之世，道法又有何用？

但这剑不练，这道不修，她甚至寻不得一丝存在的理由。

首到一日，道阁掌门紫霄仙尊将一少年带至她的面前，叮嘱道：“此子乃宗门无上至宝——无始碎空梭之主，必是我道阁未来中流砥柱，婉兮你修行己近瓶颈，又是我道阁最为正统的剑道传人，即日他便师承于你，为你座下唯一弟子，望你倾囊相授。”

她默然，只瞧了一眼那束发年岁的俊朗少年，便点头应下。

修为不得精进，能为道阁做些贡献，也好……她如是想到。

只是她觉得，她之道统，苛责己身，实是条寂寞漫长的寒路，这般顽劣年纪的少年，怕是难以忍受。

果不其然，他总是不安分地折腾着，刚搬来没几日便于凌霄峰上西处捯饬。

他不爱练剑，爱伐木，总是趁她入定之时，将凌霄峰上的木头砍去近半，做成她从未见过的奇妙物件。

他说：“师尊，此物名为跷跷板，师尊坐一头，我坐一头，我便能师尊。”

她不理解，是何意，只是被他拉着，双腿并拢坐一端，在他一声调皮的“师尊好轻”之中，飘逸飞起。

她置气，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首到一日，她下了决心，要亲自检验他的修行成果。

她不用灵力，仅是以淬体境与他交手，没过二十个来回，便在他奇异的反击姿态中败下阵来。

他笑兮兮的，像是真的欺负了她一般，向她解释道：师尊，这是散打与拳击。

她不懂，但是身为长辈的好胜心，让她银牙都咬碎了，只想将这师尊的颜面给挣回来，深刻教育他道门的师徒之礼。

时光荏苒，她只觉得，教导他的日子，似乎过的尤为的快，却又充实无比……

首到晃神间，他己是弱冠之年，挺拔健硕的身姿，立于她侧，都要比她高出数头。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仅五年时间，雷淬体，灵海铸，神海成，道宫开。

他道宫初成的那日，她于凌霄之巅，引斩道之力，几近碾压一整个大境界之下，与他对练。

他只一剑，险些将凌霄山都斩入虚无。

她终是明白，自己面前的少年，怕是横断万古的惊世之才。

她有几分忧伤，因为她知晓，此子天赋空前绝后，她教不了，也不配教。

但她又有几分欣喜，因为她知晓，徒儿以虚空入道，却又承她苍雷剑意之道统，怕是要引道阁兴盛千年。

只是，徒儿终究是大了，不可能永远留在身边……

仅是一场天骄间的神狩之战，他便带回一绝美女子，拜见于她。

那一瞬，她有些愕然，甚至有些难受，莫名的难受，似是担忧徒儿师成，远游天下，她又成了于凌霄峰上，终日与雪相伴，引雪练剑的道姑。

可是，她是师尊，又怎么能纠结于此。

她亲自帮他铸下“星河”奇剑，携他上门求娶。

她更忘不了，花烛之日，徒儿粗重的喘息与那清冷女子欢愉的呻吟，靡靡之音弥散于凌霄峰的漫天飞雪。

她第一次，道心动摇。

原来，女子可以如此……

她不知，百年不知，怕是一生，亦要不知，她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徒儿仅离开她不过半年，便修为尽毁，背负惊世骂名，逃亡而归。

她想信他，她自觉看着他长大，绝非外族奸细，但人族仙尊个个语气笃定，不容置疑，她不信也得信，只是拼了命挥出一剑，为他求得一丝生机。

只是代价，便又是一个百年……

她苦笑，目光望向院中一角，缓缓踱步而去。

她轻轻擦拭着那名为跷跷板的奇妙物件，挽起道袍，并拢双腿坐于一端。

只是那另一端，再没了身影。

“百年而己，为师早己习惯……”

“但是奕儿，你乃我道统唯一传人，你一定要活下去！”

漫天飞雪，似乎又大了些，倏尔染白她如瀑的青丝……

夜，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