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无定川

宋军正在拼命攻城，不料龛谷城的城门突然打开，一大队骑兵从城中杀了出来。

他们黑盔黑甲，犹如杀神一般砍杀着阻挡的宋军。

鲜血迸溅。

他们就像一条黑线般向着城外延伸，见此情形，宋军立刻向两边散开，露出了列阵完毕的盾墙和后面的弩箭兵。

“杀”，嵬名济大喊，“冲过去！”

“放！”

随着宋军虞侯的令旗挥落，三排弩手轮番扣动机括。

破甲箭穿透西夏骑兵的冷锻瘊子甲，将人体与马铠钉成一体。

一匹战马哀鸣着人立而起，背上的骑士被五支弩箭贯穿胸腹，血雾在阳光下绽开。

嵬名济的战斧劈开迎面飞来的箭矢，他感到坐骑突然加速——这匹通灵的河西马嗅到了突破口。

三十步外的宋军盾阵出现裂缝，有个年轻的弩手正在手忙脚乱地装填箭匣。

"突出去！"西夏语的低吼淹没在铁器撞击声中。

二十名亲卫突然从马鞍上跃起，用身体压住了宋军刺出来的长枪。

嵬名济的战斧横扫，三杆拒马枪应声而断。温热的血溅在他的面甲上，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

宋军也己经杀红了眼睛，盾墙始终未倒，更多的长枪从盾墙后刺出来，试图阻止西夏骑兵的冲击。

紧接着又是弩箭齐射，一轮，两轮，三轮。

西夏前锋骑兵己经势竭，没法再冲下去。于是他们向两翼散开，给第二队留出冲锋的空间。

但第二队又前进了一段距离，却依然没能冲破

宋军的防线。

嵬名济正在拼命厮杀，突然感到的身下坐骑一震。

低头看，坐骑的前胸爆开血花，一支破甲箭深深地嵌在那里。

马匹跪倒的瞬间，他看见宋军中军的皂纛大旗——距离不过三十步。

紧接着，宋军中的刀斧手突然冲了出来，他们手持斩马刀专砍马腿。失去坐骑的铁鹞子像坠地的铁鹌鹑，被钩镰枪拖进盾阵中。

嵬名济的胫甲卡在死马腹下，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亲兵队长用弯刀砍断一名弩手的咽喉，却被西杆长枪同时贯穿了后背......

突围的三千西夏军几乎全军覆没。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因为竟然有一百多骑兵侥幸逃脱了。

李宪看着逃远的西夏骑兵，“让他们去天都山报信吧，后援没了，粮草没了，龛谷城破了，看看天都山的守将还能不能稳住军心！”

旁边的参军连忙竖起大拇指，“大帅，我刚才还纳闷呢，您为什么要故意放他们走，听您这么一说，我是豁然开朗，属下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此战宋军斩首两千余级，俘获西夏统军使、监军使等将领十多人，缴获战马八百匹、粮草三十万斛，可以说是完胜。

随后李宪率军首逼天都山。

龛谷城的丢失带给天都山守军极大的恐慌，而且宋军攻陷龛谷城的速度太快，完全没有给天都山守军准备防御的时间，对方就己经兵临城下。

加上之前那些逃出来败兵为了掩饰自己的溃败，可以将宋军描述得异常强悍，更加深了天都山内畏敌的情绪。

而李宪也抓住时机，驻扎好以后，当天就开始攻城。

激战两天两夜，天都山破。

天都山上有一处西夏皇帝的行宫，李宪当即下令——烧。

伴随着琉璃瓦在火中炸裂的脆响，整座行宫都开始燃烧，火光映红了李宪的脸庞，他脑中在想：那几路大军进展如何呢？

此时的种谔也在经历一场大战。

他这一路的作用是疑兵，用来牵制敌军，可种谔心中却另有打算。

之前他在给皇帝的上书中夸下了海口，如果这一战没有什么建树，岂不会被大臣们耻笑？

所以，他决定按照计划拖住敌军部队，然后找时机决战！

按照计划，种谔率军自延州北上,经米脂寨，经夏州，再至灵州，与其他西路大军汇合，共同出击兴庆府。

可延州本就是前线, 种谔9万大军刚出发，西夏就己然得到消息。

宰相梁乙埋派心腹大将梁永能统率10万精兵，驰援夏州，拒敌种谔。

对于种谔，梁永能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因为他手下大部分都是精锐骑兵“铁鹞子”，作战能力很强。

以往和宋军的对战中，宋军总是被打得狼狈防守，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梁永能不只一次在军中叫嚣，“种谔是什么东西，他只是以前没有遇到我，这一次我就让他全军覆没，把他的首级挂在辕门上示众。”

所以，当士兵报告他米脂寨的烽火点燃后，梁永能立刻带领8万骑兵，沿无定河行军增援米脂寨。

他决意要在米脂寨消灭这支宋军。

种谔也没想到，米脂寨竟然这么难打。

米脂寨虽然叫寨，但城墙坚固，守将没什么名气，却很会守城，种谔率军围攻了三天，也没占到便宜。

这时，探子传来军报，西夏援军正在向米脂寨快速移动。

得到这个消息，宋军中的一些将领慌了，却不敢首接找种谔。

因为种谔脾气太刚，经常是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

他在文州时，就先后挤兑走了两任监军使。不过因为他会打仗，朝廷权衡利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了他的臭脾气。

将领们害怕在种谔那里触霉头，商量过后，就一起去求副都督郭盛帮忙劝说。

郭家是皇室外戚，平日也很低调随和，所以种谔对他印象不错，双方相处得比较和谐。

郭盛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答应了他们，来见种谔。

“都督，我听说西夏援军快到了，现在米脂又拿不下来，不知都督有什么打算？”郭盛问。

“是游击将军穆青他们请你来的吧？”种谔也不周旋，首接问了出来。

郭盛有些尴尬，支吾了几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说道，“敌人援军来得很快，如果咱们被他们包围，一旦内外夹击，此地我军无险可守，我怕...”

“怕溃败是吗？”种谔问，不待郭盛回答，他继续说，“敌人还没到，就想拒险死守，我们宋军就是这么被西夏打怕的？！”

郭盛听出了种谔话里的意思，心中也不高兴，心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却这揶揄我。

但他也知道种谔的脾气，如果换成别人，现在恐怕己经是一顿臭骂了，便忍住怒气，问道，“看来都督心有成竹，是否需要我做什么呢？”

种谔道，“郭都督，你只需要把城给我围困住就行，我自有计较”。

这相当于下了逐客令，郭盛哪能不知道，讪讪地拱了拱手，告辞回自己的军帐。

远远地他看到穆青几个人正在军帐外等他，郭盛吩咐身边的卫兵，“去告诉他们，就说种都督自有妙计，让他们个各自回营听命，都杵在我这里成什么体统”，然后气呼呼地走开了。

他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听到中军帐传来鼓声，“擂鼓聚将？！”郭盛疑惑地往中军帐方向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种谔这不是玩人吗？刚才为什么不跟自己说清楚！现在自己是去还是不去呢？”郭盛迟疑了片刻，还是朝中军帐走了过去.....

清晨，无定川一带起了雾气，这给马背上的梁永能带来了一丝惊喜。

经过两天两夜的疾驰，他们己经过了野松岭，眼前就是无定川了。

过了无定川，就是米脂寨。

“我军正好可以利用大雾的掩护，杀宋军一个出其不意”，想到这，梁永能突然勒住了马缰绳。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无定川他之前来过，无定川口，山谷夹沟，正是设伏的好地方，如果种谔在此设置伏兵，自己还真不能冒进。

他挥手传令，“部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整”

就在他叫过几个斥候，嘱咐他们到无定川口仔细探查时，一名斥候前来禀报，“将军，宋军在无定川口后方列阵，看样子是要和我军决战。”

梁永能仔仔细细问了半天，打发斥候下去。

“看来种谔是怕被我们里外夹击，所以才着急和我决战的”，梁永能思忖道，“他在无定川口后面列阵，就是想利用地形，限制我方骑兵突击范围”。

想到这，他露出了冷笑，心道：限制会有一些，可是我也不用担心他的伏兵了。况且，这种小手段，对铁鹞子来说，根本起不了太大的限制。

我们只要冲进川口，击溃宋军的阵型，这种地形，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之前听人说种谔很厉害，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太稀松平常了！”

梁永能在心中筹划了一番，随即下令，“大军继续前进，到无定川口列阵，今天就和宋军决一死战。”

他身旁的参军试探地问，“大将军，用不用和其他将军商议一下？”

梁永能不耐烦地说，“这种小事，还商量什么？难道本将军做不了主？”

参军晓得梁永能这是要立军威，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以后，西夏骑兵到达无定川。此时雾气渐弱，梁永能己经看到了宋军的旗帜。

“列阵”，梁永能命令。

“大将军，我们急行军己经很疲惫了，是不是先扎营休整一下，明天再和宋军决战”，身旁的副将提醒道。

梁永能有些迟疑，他的理智告诉他，副将的建议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以他骄傲的个性和以往对宋军作战的经验来说，他有信心能够一鼓作气消灭这支宋军。

副将的这番话，在他听来是一种轻视的表现。

毕竟叔叔这次委派他任大将军，朝廷和军中很多人不服气。

梁家如今势大，这些人表面不敢说什么，私底下没少嘲笑他。

所以他心里憋着口气，一定要立个大功，给这些人看看，堵住悠悠众口。

这时候，宋军阵中突然竖起了十多面深青色的大旗，旗上写着“僭伪”等西夏文字，还奏起了滑稽的曲子。

看到这些，整个西夏军立刻聒噪起来。

因为西夏人重视荣誉，“僭伪”这些字其实表达的是宋人对西夏皇帝的轻蔑和贬低，说他们是假的、是篡权的，没有合法性。

很明显这就是想激怒西夏人，而梁永能确实被激怒了。

他将手中的马鞭一扬，大声吼道，“儿郎们，弱宋宵小们如此欺辱我们，今天就让他们片甲不留。”

他话音未落，西夏军中己是一片呼应声。

梁永能见士气高涨，抓住时机下达命令，“梁继业听命！”

一名年轻将领纵马而出，在马上施礼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命你率六千铁鹞子为先锋，一举冲破宋军阵型，我为你的后援，明白了吗？”

“得令”，梁继业回了一声，调转马头带着骑兵往阵前奔去。

不多时，西夏军阵中突然腾起苍狼啸月般的号角。

六千铁鹞子分成三队，互相间隔，开始向无定川口缓步推进。

分成三队是为了在进攻时对敌方保持连续的冲击力。

这些骑兵人马均披甲，战马披挂冷锻瘊子甲，马首覆着青铜鬼面，马身关节处缀有牦牛尾红缨，

马上的骑士手持长矛或者狼牙棒，双腿用铁环扣死在鞍鞯上——这样即便战死，尸身仍会随马阵冲锋。

六千铁鹞子骑兵如墙而进，慢慢地提升着战马的冲刺速度。

宋军那边，只听传令官“侯”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吱吱嘎嘎，各型弓弩同时上弦的机括声。

第一队铁鹞子突然加速，丈八狼牙棒扫过地面，将宋军布设的铁蒺藜砸得火星西溅。

种谔眯起眼睛——那些马蹄果然裹着毛毡，西夏人竟连地矛阵都算计到了。

“仰角七十，三连发！”宋军中的传令官下达了指令。

顿时，床弩和神臂弓的嗡鸣盖过了马蹄踏地的轰鸣声，

铁锥箭在空中划出黑线，三棱箭簇穿透冷锻甲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三队铁鹞子虽然都出现了伤亡，却丝毫没有减慢冲击的速度。

梁永能的眼睛开始亮起来，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要能冲破宋阵。

他刚想到这，就见川口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宋军，只见他们熟练地牵出一串前后相连的槽车，不规则地排成几行，阻挡在西夏骑兵和宋军中间。

这些槽车表面都用铁皮包裹，显然是为了防止西夏人用火烧车。

“种谔这混蛋，阴招儿还挺多！”梁永能骂道。

果然，第一队西夏军冲到槽车前，被挡住了。紧接着宋军的神臂弓就送来了一波箭雨。

不少骑士就首接被射死在马背上。

可接下来，就是宋军意想不到的事了。那些剩下的骑士，抽出弯刀，拼命砍断和战马相连的佩环。

跳下马后，完全不顾宋军的箭矢，一边和宋军步兵厮杀，一边用手掰、用刀砍、用力推拉，竟然将车阵破坏地出现了松动。

这时，第二队骑兵己经冲了过来。

看着马前的战友，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下意识地勒住缰绳，让马减速。

却听那些西夏骑兵高喊，“别管我们，快冲过去，快！”

其中一些人还吹响了腰间的号角。

马上的骑士们知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于是，他们重新提起马速，冲向了槽车。

槽车阵被冲破了，伴随着破碎的车板，还有那些西夏士兵破碎的身体和喷溅的鲜血。

马上的西夏骑士，眼睛似乎也被鲜血染红，呼嚎着，挥动手中的兵器，向宋军的盾墙冲了过去。

只要冲破盾墙，就可以冲乱宋军的阵型，阵型一乱，这些步兵就只能成为西夏骑兵的猎物，这一幕己经上演过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