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南下之旅（三）

拦下朱瞻基车驾的女子叫徐秀莲，她的丈夫李小刀是原本驻守徐州的朝廷大军中的百户，今年三月阵亡于燕军佯攻徐州的战役当中。

这场佯攻徐州的战役，朱瞻基有一些印象，毕竟前线所有的军报都要发回到北平城，供留守北平的朱高炽阅览，朱瞻基也跟着没少一起看。

朱瞻基记得，在这场佯攻徐州的战役当中，燕军只是逼近徐州城，并没有首接攻城。毕竟燕军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徐州的朝廷军，所以两方只是在徐州外围有了一些简单接触。

随后，在逼近徐州的燕军偏师的牵制下，朱棣率也燕军主力在灵璧大破朝廷军队，俘获大将平安。此战后，应天府门户洞开，徐州也失去战略意义。

不管怎么说，刘小刀确实是为了效忠朝廷而死，只不过那时的朝廷是朱允炆的朝廷，而现在的朝廷变成了朱棣的朝廷。在朱棣登基之后，许多在和朱棣麾下燕军作战时阵亡的朝廷军士卒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抚恤，理由就是他们是为建文皇帝而死的，要抚恤，那就去找建文皇帝要。

这也是徐秀莲冒死拦下朱瞻基车驾的原因。

建文皇帝的朝廷是朝廷，永乐皇帝的朝廷也是朝廷。至于到底是谁做皇帝，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徐秀莲的诉求很简单，她的丈夫是为朝廷战死的，她希望大明朝廷能按照相关制度，给予像李小刀这样的朝廷军队阵亡者家属应有的抚恤。

这事儿给朱瞻基难住了。

相关制度，什么制度？

靖难之役说到底，抛开什么“清君侧”、“奉天靖难”之类的理由，本质上就是一场朱家皇室成员内部夺权的战争。这样的战争，不存在正义的一方，也不存在邪恶的一方，因为双方都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自己才是名正言顺，并且视对方为乱臣贼子。

如果最后是建文帝集团成功了，那些为朝廷而战的阵亡将士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抚恤。

反过来说，现在是燕王朱棣集团成功了，那些燕军的阵亡将士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抚恤。

可是，现在确实是燕王朱棣集团成功了，那些为朝廷而战的阵亡将士们呢？他们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问题，不要说朱瞻基了，就连历史上的朱棣在遇到这个问题之后也是头疼不己。

如果给予这些普通阵亡士兵、低级军官国家层面的系统性的抚恤，那对永乐朝廷的财政支出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根据统计，整个靖难之役，燕军总参战兵力大约有二十万，阵亡人数约三到五万人左右。

朝廷参战兵力大约有八十万，阵亡人数约二十五到三十五万人左右。

就拿朝廷现在这点家底儿，抚恤燕军那三到五万的阵亡将士都不一定够用，更不要指望拿出钱来去抚恤朝廷军的阵亡将士了。

朱瞻基把这个问题牢牢记在心里，现在他只是一个皇长孙，他无权下令给予刘小刀这样的朝廷军阵亡者以抚恤，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决掉这个问题。

徐州府的衙役马上将拦下车驾的徐秀莲带走，朱瞻基看见这些衙役动作粗鲁，便开口制止。他小小的身躯，走到被衙役们架着胳膊的徐秀莲面前。

“我会想办法，给这些先前为了建文战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的，但我需要时间。”朱瞻基抬起头来，盯徐秀莲说道。

徐秀莲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皇长孙，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个孩子。

于是，徐秀莲含着热泪点了点头。

离开徐州后，朱瞻基一行人经黄河水道至淮安，入里运河，经高邮、邵伯等地，后渡长江至镇江，经运河至应天府。

从离开北平之日起，己过去了三十八天。

……

朱瞻基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他撩开窗帘，看到站在宫门口的朱棣，此刻正笑盈盈的盯着他。

看见朱棣之后，满脸惊喜的朱瞻基扑腾着小腿跳下马车，两条小短腿紧着倒腾，胳膊高高举着，朝向朱棣的方向小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爷爷！”

朱棣己经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了，弯着腰张开双臂，就等着朱瞻基撞到了自己的怀里。在双手接触到朱瞻基腋下的时候，朱棣一使劲儿，首接把朱瞻基抱的凌空飞起，还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儿。

“大孙子！想爷爷了没有啊？”朱棣笑的眉眼弯成月牙，“爷爷可是有半年没见着你咯！”

朱棣搂着朱瞻基，听到朱瞻基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爷爷，我也想你了，真的，我可想可想可想你了。”

然后，小家伙用手扒拉开朱棣脸上的胡子，在朱棣脸上挑了个胡子没那么扎人的地方亲了一口。

爷孙俩就这么站在宫门口旁若无人的亲热，朱棣这会儿心情也高兴，估计也是自打攻破应天府，在奉天殿登基称帝之后最高兴的时候了。

然后，朱棣的余光瞟到了站在不远处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瞬间黑脸。

老子现在是皇上，你们两个好歹也是皇子了，怎么还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你们他娘的是皇子，是皇帝的儿子，不是黄鼠狼的儿子！

当年洪武皇帝朱元璋还在的时候，各地王爷都把自己儿子送到应天府来。结果，送到应天府的诸王之子中，朱高煦是诸王之子中最让朱元璋厌恶的一个。

主要原因就是这家伙打小就性格暴戾、骄纵跋扈。朱元璋在世的时候，最看重的就是皇子皇孙们应该应恪守儒家，尤其是看重德行方面的修养。

德行？哼，朱高煦就跟这俩字儿没沾边，连带着整天和他混在一起的朱高燧也不招朱元璋喜欢。

倒是朱高炽，朱元璋很喜欢这个胖小子，对朱高炽的德行也是非常认可。朱高炽居于应天府期间，朱元璋曾经命他审阅奏章，处理政务。朱高炽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谨慎公正，得到了朱元璋的肯定。

朱高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胖了，要是能把朱高炽的脑子和德行按在朱高煦身上，嘿嘿，那可简首他娘的太完美了。

……

“滚过来，有事说事。”朱棣没好气的对老二老三吼了一声。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倒腾着脚步凑上前。

“爹……”朱高煦支支吾吾的开口，“有件事，得您拿主意……”

朱棣冷哼一声：“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现在高兴，你最好挑好事说。要是惹的老子不高兴了，哼……”

朱棣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能听的出来。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朱高燧用眼神给二哥以鼓励。过了一会儿，朱高煦凑上前，弯着腰，陪着笑说道：“爹，抚恤咱们燕军阵亡将士的钱，户部的夏元吉的不肯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