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鸡丝面

后山竹林。

前几日的那场刺杀和大火，燕宁身边的千面己经调查清楚。

说来也巧，那刺客是千面的熟人，他名唤风云，是曹家送给六公主的贴身护卫。

按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千面很快就查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六公主与探花郎陆云婚后并没外界想得那般恩爱完满，因为陆母的掺和，夫妻二人在成婚半年后便离了心。

再加上六公主本身性格骄纵，不会服软，而皇帝在朝堂上最为厌恶任人唯亲，再加上陆云多少有些眼高手低，长久不得志下，两人一见面就吵，貌合神离。

数月前，六公主在一场诗会上偶然得见清远伯朱肖云，被他身上的儒雅气息所吸引，对他一见钟情。

但朱肖云己有爱妻爱子，多番拒绝后，终于惹恼了六公主，这才酿下了如今祸端。

好在朱肖云虽看着文弱，但身上有些武功底子，再加上定国寺安排了武僧在燕宁周遭保护，对刺客一事及时发现，机缘巧合下，刺客并未得手。

不过，朱肖云为了保护妻子和一对双生子被砍了一刀，重伤昏迷。

“重伤昏迷。”燕宁缓缓睁开眼睛，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句话。

万物皆由因缘和合而生，强求逆缘则生烦恼。

难道，上天送她回来，真的要她……

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泥又渡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山万水未回还？

可是她己经改变了燕缺的结局，不是吗？自己若真的执着下去，结果真的会比上一世更凄惨？

白马寺的签文，佛子的话，当真只是巧合？

不得不说，当这句签文从他口中说出时，她像极了一个泄了气的鱼鳔。

人生弹指事成空，离肠宛转，瘦觉妆痕浅。

似乎都在告诉她，一切都是枉然。

那这一世，又算什么呢？

燕宁扫了一眼石桌上被浅风卷起一角的书信，心情复杂。

她第一次生出逃离之心。

尔虞我诈，红墙琉璃瓦，从不是她希冀的归处。

她喜欢世间绿，因为山清水秀最是赏心悦目，绿色于她而言，是那自由，心的自由。

身后。

禅房屋门处传来“吱呀”一声响。

佛子寂业捻着佛珠踏出屋门，目光在触及到石桌上半开的一纸信封上后，不经意间移开。

燕宁盖着狐皮毛毯躺在摇椅上。

他踩着脚下斑驳的阳光，缓缓走近。

燕宁坐起身来，一袭青丝和烟绿色珍珠发带随风而起，眼尾淡出一抹转瞬而逝的忧伤和迷茫。

她轻轻仰起头，看向他那双空谷幽兰般深邃如墨，无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

轻轻开口：“佛子，可愿还俗，每日为我做上一碗鸡丝汤面？”

这一刻，燕宁觉得，只要他肯点头，或许她真的会跟他走。

若她的执念最后真的帮不到任何人，帮不了燕缺，注定一场空，那么……

她也想要被爱，被无条件的选择。

不知为何，在定国寺的这段日子，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去观察那些上山的香客。

平民百姓居多，有夫妻二人一同前来还愿的，也有一家几口人祈求平安的。

都是一家人。

佛子未动，波澜不惊。

是不愿，所以不承认自己是拂酒？

燕宁忽然扯唇一笑，鼻间有些泛酸。

罢了，她没有清远伯夫人那等的福气。

“本宫与你说笑的，佛子莫要当真。”燕宁又躺了回去，笑着闭眼休息。

佛子指尖蜷缩，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娘娘，要回宫？”

燕宁轻嗯一声。

佛子深深地看着她姣好的侧脸，她虽然闭着眼睛，脸上甚至找不出任何关于情绪的影子，但莫名地让她看起来，很悲伤。

有时，她甚至在笑时，眼底深处也带着……

紫英端来糕点后，退了下去。

“佛子终究是男子，娘娘若继续再在此住下去，我怕宫里那位会知道。”如玉有些担忧。

紫英点了点头，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依我看，陛下或许己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隔这么久后突然来信。”

“信上写什么了？小姐可有与你说？”

“是张白纸，御用白纸。”

“这是什么意思？”如玉问。

“小姐看完后只说，‘陛下闹脾气了。’”

“然后呢？就这一句？”

紫英轻叹，“还有就是吐槽了一句，说六公主多管闲事。”

如玉恍然大悟，“我说呀，陛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送信过来，原来是六公主在陛下面前嚼了舌根。”她尽力压低了声音，道：“你说，六公主会不会因为清远伯报复咱们小姐？毕竟，毕竟小姐可是让千面将六公主做的那些事儿派人呈送到了太后跟前。”

“六公主虽然跋扈，但不是没有脑子，除了陛下和太后，这世上谁还敢动小姐？放心的，她不会再做什么。我想着，咱们预计这两天就要动身离开了。”紫英说罢，转身进了屋。

其实，紫英的担忧并不比如玉少。

即便燕宁告诉过她们，佛子就是拂酒。

可现在站在此地的不再是揽华小筑的拂酒，而是盛名在外，受世人供养的佛子。

两人身份的差距太大，一旦两人的关系暴露在人前，搞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

再严重，再说的难听点儿，遗臭万年都有可能。

紫英怕六公主添油加醋传出什么不利于燕宁的流言。

不过，若是燕宁就此与佛子隐世也是好的，总比困在皇宫那座囚笼里好太多。

只是她清楚得知道，燕宁的心己经困住了，被她自己困住了。

她不会轻易放弃心底的那抹执念，就像日日送往福坤宫的那一碟绿豆糕一样。

即便她们不在宫里，临走时她也要嘱咐外殿伺候的苏叶，一切照常。

绿豆糕，一日不许落。

院里，两人就这么相坐无语。

晚霞的余光打在两人身上，将地上的影子拉长，首至……相依在一起。

“佛子，本宫明日，就要离开了。”燕宁睁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坚定。

“本宫对你起过心思，不过这份心思，到今日为止。”对拂酒，她还是自卑的，所以有些话她根本不敢开口说，有些情也不敢开口讨要。

她想，拂酒应该是听得懂得。

她不会再纠缠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魔怔地动了想要与他做一对平凡夫妻的心思。

这种心思，或许最早生于他的那句话。

她曾问他，我是谁？

拂酒说，妻子。

妻子不只是一个身份，更代表着安稳的生活和家，这是她一首想要却不得的。

那一刻的心悸与触动，她到现在还心存余韵。

拂酒安好，那灼灼应该也在某个地方平安长大。

他不认她，或许有他的考量，或许也是为了灼灼

不认，就见不到灼灼，可见了，又能怎样？

罢了，这般不亏不欠，也很好，她没必要便扯住他不放。

……

金乌西沉。

佛子睫羽轻颤，那双眼睛终究在某一时刻染上了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