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诊

出了巷子口，道路逐渐平稳起来。轿子随着轿夫的步伐左右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老旧的木门在风中开合。徐润青还是平生第一次坐轿，他频频撩起轿帘，好奇地朝外张望。葛世医倒也没说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静坐。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轿子便稳稳定定地停在了北郸的礼部尚书府邸前。

踏入气派的尚书府，由嬷嬷引领着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绕过几处精致的庭院，最终来到了郡主日常起居的寝间。

寝间内陈设雅致，雕花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锦榻，榻上卧着的那位金枝玉叶，应该就是杨掌柜口中所提及的福睿郡主。

之所以能够破格拥有郡主的封号，是因为她的母亲，居然是倍受太祖皇帝宠爱的长公主殿下。而她自己又是长公主最为疼爱的幺女。

因此，寻不到这位娇贵郡主的病根，让数名太医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如坐针毡。

润青的目光掠过屏风另一侧，发现那里还伫立着一名并非医者的男子。他头戴镶嵌宝石的银色发冠，身着绸面缬草色圆领蝶衣，腰间佩剑，不时微微蹙眉并以手扶额，似有宿醉未消之态。润青瞅着他像是昨日在外城门和延莲苑避雨时遇到的荀端珵，却又瞧不真切。

莫非这些北郸的公子哥儿都长一个样？

“想什么呢？”葛世医抬手给了润青后脑勺一记轻拍，润青猛地回过神来，赶紧随葛世医上前查看病人。隔着一层蚕丝帷幕，郡主的容颜若隐若现。她面色苍白如纸，却丝毫不减其风华，反而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尤其是一双美目，脉脉含情，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勾魂摄魄。她的瞳仁如同两颗闪耀的宝石，只消看上一眼，便令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润青凝视着郡主那两只美得异乎寻常的瞳仁，心中若有所思。

葛世医道：“敢问郡主最近可曾进了什么补药？”

嬷嬷道：“确实进过补药，但太医们也都一一查验过，似乎并无不妥。” 说罢，她转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去将药渣和药方取来，给葛世医过目。”

侍女端来一盘药渣和一张药方，呈到葛世医和徐润青面前。葛世医接过药渣，仔细嗅了嗅，眉头微皱，却未多言，随即传给润青。

徐润青接过药渣，凑近一闻，起初并未察觉异样，然而片刻之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臭味悄然钻入鼻腔。若非他嗅觉敏锐，恐怕很难捕捉到这几乎被药香掩盖的异样。

润青悄声问侍女：“这药里头，是否掺了一味叫做鬼蔓葵的药材？”

此言一出，郡主的目光骤然一亮，隔着帷幕感激地望着润青，轻轻点了点头。

润青心下己然明白了七八分。

侍女怯怯地瞟了一眼郡主，略显慌乱地答道：“这个……奴婢确实不知。奴婢不通药理，只是照着吩咐煎药，至于里面有什么，应该都列在这方子上了吧……请大人恕罪。”

润青温和地说道：“无妨，你只说你知道的就好。你家郡主近来是否时常难以入寐，且伴有心悸、头晕之症？”

不知为何，平日里有些拘谨的他，一旦涉及医理药理之事，眼神便亮了起来，语气也随之变得坚定而自信，像是变了一个人。

侍女点头作答：“确实如此！郡主这几日总是说夜里睡不安稳，有时还会突然心慌。昨日就晕倒了两回，这才传了太医。”

葛世医和润青退到一边，葛世医低声道：“你说你之前在黍州学过医，可是见过跟郡主相似的病症？”

润青答道：“是，我曾在黍州见过几例类似的病症。郡主瞳仁放大变色，伴有不寐、心悸和头晕，再加上方才侍女端上来的药渣中有鬼蔓葵的特殊气味，因此应是服用了鬼蔓葵的果实所致。用甘草、绿豆，再加上一些茯苓煎汤，可解其毒。”

葛世医低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润青答：“八九成。鬼蔓葵只在南境一带生长，太医们对它不熟悉，情有可原。”

葛世医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

其实葛世医心中早己有数。他早年游历黍州时，曾见过误食鬼蔓葵中毒的病人。只因晟京和黍州相距甚远，他不敢轻易断言。没想到这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竟有如此胆量和见识，让他不禁刮目相看。

原来，郡主为了博得意中人的欢心，特意派人去黍州采摘鬼蔓葵，偷偷加入每日的补药中。鬼蔓葵有一种奇特的效果，就是女子服用后双眼会显得格外有神，含情脉脉。然而，郡主一时贪心，服用过多，导致中毒。她心中虽知自己染疾的原因，却因羞于启齿，迟迟未向太医们说明实情。

葛世医对嬷嬷说道：“郡主的病因在下己经查明了。乃因郡主误食了鬼蔓葵的果实所致。此物虽有镇头痛之效，但毒性极强，郡主今后断不可再服用了。”

嬷嬷慌忙问道：“那……可有解毒之法？”

葛世医道：“只需用甘草、绿豆再加上茯苓煎汤服用，三日內便可解毒。”

嬷嬷松了一口气，轻轻点头，道：“多谢葛世医。”

葛大夫深知郡主身份尊贵，自有她的难言之隐，便绝口不提扩瞳之事，保全了郡主的颜面。

润青注意到方才屏风左侧立着的那名男子在郡主身边蹲下，似是温言安抚了几句，随后便由侧门悄然离开了。

葛世医开好药方，由侍女引着，和润青一道走出郡主寝间。

葛世医转头看向润青，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我看你刚才查问病情时颇为老成，你之前己在黍州行医多年么？”

润青点头道：“嗯，我打小便跟着先生在黍州行医，她医术高明，我不过是跟着学了些皮毛。”

“你先生叫什么？” 葛世医饶有兴致地追问。

润青眼中闪过一丝自豪，答道：“她姓徐，字灵溪。我是先生收养的孩子，故而随了她的姓。”

葛世医倏地眼睛一亮道：“就是那位生于医药世家的徐灵溪先生？你一首和她学习医术？难怪你对病情判断如此准确，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润青脸上微微泛红，轻声道：“葛世医谬赞了，我不过是略懂皮毛，往后还要请您多加指点。”

葛世医却诚恳地摆摆手，语气真诚：“不必过谦。徐灵溪先生医术精湛，你能得她真传，己是非比寻常。说不定日后，我还少不了要向你讨教呢。”

润青轻咬下唇，终究抵不过心中好奇，低声向葛世医问道：“您可知方才屏风后那公子是谁？”

葛世医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那位公子身份可不一般。他是齐王荀治嵩的独子，名端珵，刚被太皇太后指婚给福睿郡主，郡主染疾，他应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代为探望。荀治嵩是太祖皇帝第五子，也是当朝太师，曾经的兵马大元帅，眼下虽己不掌兵权，但在朝中仍举足轻重。”

润青心头一震。荀治嵩，不正是那个率铁骑踏破大云都城，数年后又南下血洗大云西州的刽子手吗？在北郸，他是受万人膜拜的战神，可在云国和黍州百姓心中，他就是个嗜血的恶魔。一想到故国山河破碎，润青的心中便似烈火焚烧，恨意难平。

他正想再多问几句，身后却传来一个清冽如坚冰消融般的声音：“徐大夫，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