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偶

端珵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窗外日头正高，他想起今日还未去探望福睿。一大清早，宫里的嬷嬷就特意过来提了一嘴。他苦笑了一下——太皇太后连这等小事都替他考虑周全，生怕他冒昧前往会惹人闲话，这份用心良苦，倒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端珵策马至尚书府邸，在嬷嬷的引领下，沿着曲折的回廊向郡主的寝居行去。行至半路刚转过一处廊角，就见提着药箱的润青正由侍女陪同，从内室的方向迎面而来，应是来给郡主复诊。两人不期而遇，忆起那夜于湖边郑重道别的情形，竟都生出几分窘迫。

端珵轻咳了一声，勾了个笑道：“看来徐大夫的风寒己然痊愈了？”

“己经大好了，多谢司辰大人挂念。”润青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着药箱的提手：“那日的药浴方子，不知……”

"想要抄录一份？"端珵接过话头，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茶室那里有几卷家父从前收藏的古方抄本，除了那张方子，兴许还有别的你能用上的。我今日就让呼延给你送去。”

“那太好了。多谢荀公子。”润青耳垂微微泛红。

"举手之劳。"

两人再次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别。

端珵目送润青离开，首到那抹青衫消失在回廊尽头，方才转身朝郡主的寝居走去。

轻撩袍角，迈入内室，在雕花屏风前站定。

屏风后，隐约可见郡主纤细的侧影，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揉散。

她或许会是个称职的妻子，可惜他心中并无意于这样的美娇娘。恍惚间，屏风上的影子让他忆起儿时看过的一场皮影戏。那对被签杆操控着的戏偶，依着既定的戏文，身不由己地舞动，引得台下观众开怀。可那些虚影背后的真实，那操纵签杆的手，那幕后低哑的吟唱，又有谁曾真正在意？

“是九哥来了么？”屏风后的那道倩影柔声问道。

太祖皇帝子嗣众多，端珵在诸多堂兄弟中排行第九，所以福睿打小便称呼端珵九哥。

端珵拱手行礼，语气恭敬：“是，奉皇祖母旨意，特来探望郡主殿下。”

只听得一声浅笑，伴随着步摇上的珍珠随之颤动而发出的清脆声响：“九哥何必如此生分？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如今反倒拘谨起来了。”郡主站起身，罗裙轻摆，缓步走近了些：“还记得小时候，九哥常带我去城外的林子里玩耍。那时你说，要带我看遍天下美景。”隔着一道屏风，她的面容看不真切。

端珵忆起儿时往事，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时你还小，总是缠着我带你出去玩。”他的语气平静：“我也年少无知，才会随口应下那些话。”

“是啊，年少无知，随口应下。”郡主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转冷："所以九哥对我……从来只是兄妹之情？”

端珵心头一震。

“福睿，”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这一刻，某种压抑己久的情感在他胸中翻涌。这种决心在他离开元帅府时还不曾有过，但此刻，他忽然想要抗争一次。即便徒劳无功，即便会伤害到某些人，他也想试着说出心底的话。

屏风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片刻后，福睿开口：“巧了，我也有事想与九哥说。不如……让我先说吧？”

他点头：“好，你说，我听着。”

“九哥，你还愿意像小时候那样，陪我去园子里折一枝栀子花吗？”

“郡主，这恐怕……不合规矩吧。”立于一旁的侍女面露难色地提醒道。

“母亲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说。”

端珵望着屏风后那道身影，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总爱拽着他衣袖的淘气小丫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自主地带着一丝宠溺：“好。”

福睿于屏风后款步走出，她穿着一袭槿紫色褙子，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纱罗衫，下着同色百褶罗裙。腰间系着一条绣有缠枝花纹的绸带，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虽刚病愈，脸色仍显苍白，却因这身恰到好处的装扮，平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柔美。她的眼眸虽然不如上次那般明亮如星，但依旧澄澈似镜。

端珵跟随其后，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半步距离。他俩一个挺拔颀长，一个纤细柔美。在侍女眼中，他们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与皎洁的明月，是从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是上天精心雕琢的一对璧人。

——然而，无人知晓他们只不过是戏台上那对精致的人偶，被无形的签杆牵引着，舞动着那华丽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