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看着湖面平平淡淡

薛晓谦推着谦雪，缓缓经过人工湖。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阴暗都暴露无遗。谦雪膝头的毛毯不知何时滑落，露出病号服下那瘦骨嶙峋的脚踝，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是一层半透明的纸。薛晓谦的心猛地一揪，他轻轻弯腰拾起毛毯，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谦雪，又似在呵护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在拾起毛毯的瞬间，他闻到谦雪头发里若有若无的樱花香，那是昨夜他趁着谦雪熟睡，偷偷插在她枕边的樱花标本散发出来的。那缕香气，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和寒冷气息的环境中，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还记得去年破冰那天吗？”谦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指尖无意识地着轮椅扶手上精心雕刻的樱花纹路。薛晓谦微微一怔，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去年那个寒冷却又充满温暖的日子。“你说冰下的鱼群在跳华尔兹。”谦雪继续说道，她的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棉花，绵软无力，却重重地砸在薛晓谦的心坎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谦雪咳在纸巾上的血迹，殷红如樱花，那触目惊心的颜色仿佛还在眼前蔓延。

他缓缓蹲下身，仔细地替谦雪整理毛毯，尽量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白大褂的下摆不经意间扫过冰面，沾上了一层薄霜，宛如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冰冷痕迹。湖中心漂着一只纸船，随着水波微微晃动，应该是哪个孩子扔下的，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孤独无助，就像他们在命运洪流中的挣扎。

谦雪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仿佛要将她整个身体都撕裂。薛晓谦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急忙伸手去口袋里掏止咳药，慌乱之中，指尖却摸到一张化验单。他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神下意识地扫到化验单上自己的名字，诊断日期清晰地显示是三天前。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谦雪痛苦的咳嗽声。

“我订了环湖步道的樱花观测点。”薛晓谦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努力不让一丝颤抖泄露内心的慌乱与痛苦，“下周开始，每天陪你去看不同品种。”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皮鞋重重地踩碎脚下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一群原本在湖边栖息的水鸟。水鸟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叫声，翅膀拍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惊得谦雪身体一颤。

谦雪缓缓低下头，看着湖面。冰下有条小船模型正缓缓漂过，在阳光的折射下，影子在冰面下扭曲变形。“平平淡淡。”谦雪呢喃着，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她缓缓从毛衣口袋里掏出半片樱花标本，那标本的边缘己经有些磨损，看得出被她反复过。边缘用荧光笔写着：“你说樱花会再开，可我更想现在就和你去看。”标本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那些细小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在她的指节上，却又如此虚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薛晓谦突然也剧烈咳嗽起来，白大褂口袋里的樱花标本被震得簌簌作响。谦雪猛地抬起头，看见他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颜色像是即将燃尽的火焰。她的心猛地一缩，想起昨夜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分明听见他在走廊里压抑的呕吐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一把锐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心。

“我们逃吧。”谦雪忽然开口，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薛晓谦掌心的纹路，像是在试图记住他手上的每一道痕迹。“去札幌看雪，去京都数寺庙的风铃，去西国吃遍所有乌冬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憧憬，一丝决绝，仿佛只要他们逃离这里，就能摆脱命运的纠缠。然而，话音未落，就被薛晓谦打断。

“后天有班邮轮去鹿儿岛，舱位我订好了。”薛晓谦看着谦雪，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决绝。他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满足谦雪的每一个愿望。

两天后，他们在暴雨中登上了邮轮。雨滴如注，砸在甲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命运无情的鼓点。谦雪裹着毛毯，虚弱地站在甲板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看着薛晓谦在雨幕里笨拙地支起三脚架，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湿透的白大褂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

镜头里的谦雪笑出了眼泪，那笑容中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当下难得快乐的珍惜，又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因为她看见薛晓谦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病号裤，裤脚还沾着病房地板的消毒水痕。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们被命运捉弄的无奈与悲哀，两个同样被病痛折磨的人，在这茫茫世间，努力抓住那一丝微薄的幸福。

日子在邮轮的航行中一天天过去，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像是在诉说着无声的悲歌。第七天清晨，谦雪在一阵眩晕中醒来。舷窗外是一片血色黎明，天空像是被鲜血染红，太阳挣扎着从海平面升起，却无法驱散那浓浓的压抑与不祥。

谦雪微微转头，看见薛晓谦正跪在地上，慌乱地收拾散落的药瓶。他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单薄，如此脆弱，像一片随时会被海浪卷走的落叶。谦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枕边，摸到那个丝绒盒子，戒圈内侧的樱花纹路己经被磨得发亮，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也是他们对未来美好憧憬的象征。而在盒子旁边，压着一张泛黄的化验单，她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薛晓谦的，诊断日期是三天前。

海风卷着咸涩的水雾，汹涌地涌进船舱。谦雪忽然笑出声，那笑声在这寂静而又压抑的氛围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悲凉。她想起相册里那张樱花树下的照片，那时的薛晓谦躲在树后偷拍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诊断书的边角。原来，有些秘密，早在樱花飘落时就己经生根发芽，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彼此，却又都在被命运无情地捉弄。

谦雪缓缓坐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薛晓谦，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晓谦，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迷茫，“我们拼命想要抓住幸福，却发现幸福就像这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薛晓谦缓缓抬起头，看着谦雪，眼中满是泪水。“不，谦雪，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幸福，那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他的声音颤抖着，“我不后悔，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邮轮继续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仿佛是在命运的旋涡中挣扎。而他们，就像两颗即将熄灭的星辰，在黑暗中相互依偎，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那份深深的无奈与绝望，如同这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将他们紧紧包围，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