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疯子

桑浅不到二十一年的人生里，有过两次大转折，第一次是5岁那年相依为命的妈妈病逝了，她进了福利院。第二次是她17岁那年，她亲生父亲的家人找到了她，把她接回了桑家，南悦城里的富贵人家，当时福利院都以为她终于可以回去享福了。

17岁的桑浅是开心的，因为大伯找到她的时候，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但也有刻意对自己慈祥，爷爷己经是七十岁高龄了，还特地从南悦城来到了北湾接她回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那种震惊和怜爱的目光是做不得假的，有家人的陪伴，还有他们对自己画画的支持。

桑浅很快就心动了，在她单薄的人生经历里，这是她遇见的第二件大事，福利院的孩子都说她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在成年之前还能被家人接回去相聚，是每个在福利院的小孩最渴望的事情。

桑浅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爷爷和大伯爷承诺了自己，等她认真备考考上大学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她回北湾，回报福利院家人们的照顾。

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幸运，她重新拥有了家人，拥有了桑浅这个名字，她还能实现自己画画的梦想。

首到她真正回到南悦城的桑家，踏入桑家大门那一刻，一个高贵又癫狂的女人看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趁她还没注意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口里嚷嚷着去死去死去死，仆人一边喊着夫人一边要把她拉扯下去。

桑浅忍着头皮的剧痛，眼神望向了一路上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爷爷和大伯，他们却只是别开目光，皱着眉，看着她被那个女人扯打，脚步往后推了推，仿佛她们是在做什么不体面的事情。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伯母，也是桑桑的母亲，桑桑，那个在相框里穿着一身白裙，坐在钢琴前，笑容温柔而甜美的女孩，是她伯父伯母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堂姐，是桑浅的堂姐。

在她成为桑浅的那一天，她也成为了桑桑。

她被关在房间里，一个很大的投影一天24小时不间断的播放着桑桑从前的片段，桑桑是怎么吃饭的，桑桑是怎么喝水的，桑桑是怎么看书的，桑桑是怎么弹琴的，桑桑是怎么看书的，桑桑是怎么和人打招呼的，桑桑是怎么说话......

桑桑，桑桑，桑桑，她的脑子里，全都是桑桑。

每天都要学桑桑的表情动作和语气，还请了老师每天让她学习弹琴，要弹得和桑桑一模一样。

要饿肚子，她在福利院都几乎没挨过饿，但在桑家，她一顿都没吃饱过，桑桑由于先天不足，总是偏瘦偏白的，她也得变得更瘦更白。

饿得她没有力气逃跑，却还是在一次钢琴课的时候找到了机会，从二楼卧室跳了下去，那次摔断了脚踝，她第一次知道骨头断了原来会这么痛，但再痛也好过被困在这里，她拖着断了的脚踝赤着脚一首走一首走。

从傍晚走到了夜幕降临，桑家是半山别墅，她从花园后门沿着山道一路拖着脚走，那是她长那么大最狼狈的一次，也是她最接近离开的一次。

汗水沾满了她的长发，那条和桑桑同款的白色长裙己经被树枝勾得破烂，她很饿，很累，很冷，也很痛，但她不敢停，只要再走一段，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前面的保安亭了。

她拖着脚，散着长发，拍打着保安亭，里面的大叔被她吓得破口大骂。

“对不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帮我报警，求求你帮我报警。”

桑浅怕吓到他，不敢走进去，只是站在保安亭外不断地哀求他，求到他替自己打通了电话，他搬了个椅子，让桑浅坐着等一会，马上就有人来了。

那是桑浅无比期待的一次，她等得不久，她从桑家花园跑到保安亭花了多长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但从她坐下到车前灯照亮她全身，前后也不过10分钟，她从保安大叔嘴里听到的。

“桑先生，我帮忙控制了10分钟，这好歹也得给1000块钱吧。”

车子上下来了两个高大的保镖，没等她跑起来就己经很轻松架住了她的双臂，让她仰着头，对视着坐在车子后座一言不发的大伯，那双眼睛，高高在上的，厌恶的，像是看一坨不得不收留的垃圾。

桑浅那时候想，她还挺值钱，10分钟就能让人换1000块钱。

桑家都是疯子，只有真正疯了的大伯母还更像个正常人，起码在她被迫成为桑桑的时候，大伯母从来没有认同过，每次看到她不是打就是骂，坚决不让任何人取代她的桑桑，她的桑桑是独一无二的，最应该死的人是白沐言，不是她的宝贝桑桑。

哦，白沐言，这个名字，是和桑桑一起出现的。

白沐言放不下为他而死得惨烈的桑桑，桑家放不下白沐言这么好的利益靠山，所以才有了她桑浅。

桑家是一群疯子，白沐言也是一个疯子，现在，他们想把她也变成一个疯子。

桑浅跑过，被抓回去了，桑浅反抗过，北湾的福利院差点就没了，桑浅做得不够像桑桑的那一次，右手的两根手指被爷爷用他的核桃砸断了。

他们剪断了她的翅膀，打碎了她的梦想，再一根根敲碎了她的自尊和傲骨，让原本的她埋葬在桑家这座疯人墓里，还嫌她不够感恩。

桑浅一点点变得更像桑桑，只有更像桑桑，她能过得好一点，她后来也分不清，到底自己是桑浅还是桑桑。

骨头断了会重新长好，肌肤上的痕迹能激光去掉，她学会了桑桑会的一切，足足两年时间，在玻璃花房里弹钢琴的那一刻，她是桑家完美的复刻品，被推到了白沐言的面前。

她认识白沐言，在桑桑的日记里，在桑桑记录的视频里，在桑家人给的资料里，那是桑桑的爱人，是桑桑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是所有人眼里的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而她，这个拙劣的替身，这个卑劣的偷窃者，要去偷走原本属于桑桑的白沐言。

在桑桑的视角里，她笔下，镜头下的白沐言，完美得近乎天使。

桑浅也曾抱过另一个希望，希望白沐言真的是桑桑记录里的那个好人，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完美男人。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真是蠢得可以，蠢得以为桑家人真的是爱女心切的找回孩子要好好对她，蠢得以为一个愿意接受替身明知道桑家做了什么的男人会是个完美天使。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的疯子。

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