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迟到者

谌珂语强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烦恶感，天蓝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庭院。

莲池里枯荷残梗折断，清澈的池水被血污和泥泞搅得浑浊不堪，几尾的锦鲤翻着惨白的肚皮漂浮在水面，朱红或鎏金的尾鳍无力地耷拉着。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硝烟、腐烂草木以及身边蒙面女人身上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腐败冷香的气息，像无数细小的虫子，钻入她的鼻腔，刺激着锁骨下方蠢蠢欲动的众生弦。

惨白色的枝条在她高领毛衣的领口边缘不安地蠕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痒和心悸。

霜海黑军的小队沉默地推进，脚步声在空旷的神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击着巨大的棺椁椁。领头的魁梧男人——绰号“铁面孔目”的雷蒙德?佐丹奴，此时如同一台人形压路机，布满油污的黑色防水皮围裙下摆随着步伐沉重地晃动，沾满不明深色污渍的厚重军靴踏过碎裂的青石板，碾过散落的佛珠和断裂的熟铜棍。

他那张如同被海风、刀疤和硝烟反复淬炼过的岩石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冰锥般审视的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他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那柄造型粗犷、枪管足有手腕粗的改装短截霰弹枪上，左手则提着一柄刃口闪烁着高频能量幽蓝光晕的枪剑，刀刃上残留的暗红色组织碎屑正缓缓滴落。

蒙面女人如同跗骨之蛆，始终紧贴在谌珂语身后一步之遥。

那身能吸收光线的漆黑薄纱在穿堂的山风中纹丝不动，仿佛独立于气流之外。

两点幽绿的磷火在面纱后若隐若现，牢牢锁定着谌珂语的背影，尤其是她脖颈处因众生弦躁动而微微起伏的皮肤。那股清冽腐花与陈棺朽木混合的诡异气息，如同冰冷的蛇信，持续舔舐舐着谌珂语的神经末梢。

队伍穿过一片狼藉的大雄宝殿前院。巨大的合金香炉被某种巨力掀翻在地，炉身扭曲变形，蚀刻的经文被爆炸熏得焦黑。

几具身披深赭色僧衣的武僧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有的被利器贯穿胸膛钉在柱子上，有的则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拍扁，深深嵌入碎裂的地砖中。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

就在队伍即将踏入通往侧殿的幽深回廊时，走在最前面的雷蒙德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如同一个精准的指令，整个小队瞬间凝固，所有队员如同被冻结的雕塑，保持着前一秒的姿势，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只有山风掠过残破檐角，带起惊鸟铃空洞的呜咽。

雷蒙德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回廊入口的阴影前。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抬起了他握着链锯斧的左手。

那柄刃口还滴着血的枪剑，被他以一种近乎侮辱性的缓慢速度，向后递出。

带着高频能量余温的合金刃，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机油混合的气味，精准无比地抵在了紧跟在雷蒙德身后、正因这突然停滞而微微前倾的梅霁岚的脖颈上。

剑刃的尖端，距离梅霁岚白皙皮肤下跳动的颈动脉，不足半寸。

“呃……”

梅霁岚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身体瞬间僵首。熔金色的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倒映着那近在咫尺、闪烁着致命幽蓝的锋利剑刃。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刃口传递来的冰冷触感和链锯引擎尚未完全冷却的微弱震动，以及……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剑刃如同拥有生命般，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微微调整角度，始终精准地锁定着那致命的要害。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

雷蒙德依旧没有回头，岩石般的侧脸在阴影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穿透回廊的昏暗，牢牢锁定着深处某个不可知的目标。

整个小队死寂无声。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蒙面女人面纱后的幽绿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谌珂语天蓝色的瞳孔瞬间燃起怒火，众生弦的枝条在她肩胛骨处应激般暴长刺出，尖端微微蜷曲，如同昂起头颅的毒蛇，指向雷蒙德宽阔的后背。灰色军大衣下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家伙事”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铁配重球在刀鞘末端发出低沉的嗡鸣。

山门外，裘殇独自伫立在料峭的山风中，血红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下方被硝烟和混乱笼罩的珂山市轮廓。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在城市破碎的天际线上，偶尔有零星的炮火闪光刺破阴霾，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沉闷的爆炸声传到这高山之上，己变得稀疏而遥远，几不可闻。

空气中充斥着山野特有的、带着寒意的清新——的泥土气息、腐烂枯叶在冷雨中发酵的微酸、以及松针被碾碎后逸散的清苦。

这本该是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但在这片自然的清冷之中，却顽固地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异味。

那味道……像是某种高度提纯的化学溶剂混合了劣质香精，又带着一丝……生物碱特有的、类似杏仁的甜腻。

极其淡薄，却如同无形的细针，精准地刺入裘殇高度敏锐的感官。

她布满疤痕的脖颈微微转动，覆盖着黑色角质层的变异右爪从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抽出，爪刃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淬毒金属般的幽蓝冷光。爪尖极其轻微地在虚空中划过，仿佛在捕捉那缕若有若无的气味分子。

没有不适。一丝一毫的生理排斥都没有。

这刺鼻的气味，反而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龚氏重工集团秩序部龛山科学院，生物危害与基因靶向药剂实验室。

无影灯投下惨白的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高压灭菌后的微涩和培养液的微甜。

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恒温隔离箱前忙碌，领头的是那位总是板着脸、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导师——鲍国钊教授。

“你们记好，真正的‘清洁’，不是无差别毁灭。”

导师冰冷的声音透过防护面罩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指向隔离箱内几只注射了不同药剂后反应迥异的小白鼠。

“‘瘴陆型’的靶向机制，在于识别特定的线粒体基因片段差异。它只会摧毁携带‘标记’的细胞，对祎地主体族群的基因谱系……无害。”

裘殇自己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隔着观察窗，看着喷洒了雾化药剂的密闭实验舱。舱内，几只属于特定模拟“目标族群”的实验动物在几秒钟内抽搐僵首，然后口鼻渗出黑血。而旁边笼子里，属于祎地主体族群基因模型的对照组，则茫然地啃食着饲料，毫发无伤。

那刺鼻的化学溶剂与生物碱混合的气味，即使隔着层层防护，也隐约可辨。

选择性杀伤。精准，高效，冷酷。为了“净化”，为了“秩序”，为了避免误伤。

裘殇血红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且近乎茫然的涟漪。她缓缓收回变异右爪，重新插回口袋。冰冷的角质层摩擦着粗糙的布料。

她确实很喜欢此刻的清冷气氛。

没有龚祾玙在身边那种永无止境的、带着恶趣味和神经质试探的纠缠——那些刻意的肢体接触，那些裹着糖衣的毒刺话语，那些试图撕开她旧伤疤的残忍目光。也没有约剑会影殿和漆黑秩序永不停歇的加密指令、战术推演、以及浸泡在消毒水和血腥味中的高强度训练任务。

只有风。

带着山野气息的风，吹拂着她额前碎落的黑发。

只有寂静。

一种宏大、空旷、仿佛能吞噬一切喧嚣的寂静，包裹着她。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铅灰色的苍穹，身后是血腥未散的佛门禁地，前方是混乱燃烧的人间。而她，就站在这交界线上，像一块被遗忘的界碑。

在一种久违的安宁感中，她微微闭上血红色的眼眸，感受着山风穿透衣物带来的凉意，仿佛要将体内那些因改造和杀戮而积累的燥热与血腥气都涤荡干净。变异右爪在口袋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萦绕的几缕带着微弱冰晶反光的黑色丝线，如同最温顺的宠物，安静地蛰伏着。

嗡——

佩戴在她左手腕内侧、紧贴皮肤的特制军用加密腕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高频震动。冰冷的金属表壳瞬间变得灼热。

裘殇睁开双眼，抬起有些酸痛的左手。

腕表的微型屏幕并未亮起，但表壳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激光投影孔，却在她面前不足半米的空气中，投射出一行行急速滚动、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加密祎地古篆文字。文字边缘流淌着肃正系统特有的、冰冷无情的血色数据流边框。

信息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视网膜：

【最高优先级 - 战场态势更新】

来源：祎地秩序局和肃正系统总控中心 - 铁岸市堡垒山分局

密级：六级

内容：

1. 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第五集团军（指挥官：弗拉基米尔·图金大将）己完成全部战前集结。

2. 集结区域：东伊戈尔荒原预设阵地“铁砧”及“寒砧”（坐标正在传输，请稍等）。

3. 兵力构成：六个满编装甲师（含恩菲诺北方大联合中央军区首属第六近卫坦克师、远东军区第二近卫机械化步兵师）、三个独立火箭炮旅、两个战术导弹营、以及空中突击集群。

4. 先锋部队（远东军区独立装甲骑兵团）己脱离集结区域，沿远东1号铁路全速向珂山市方向机动。预计接触时间：6-8小时。

5. 侦测到大规模、高强度的战场信息屏蔽及电子伪装信号，疑有我方“灾难之手”军团协同作战特征。

6. 命令：所有前线单位（含漆黑秩序下属人员、约剑会、霜海黑军协同力量）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固守现有防线，等待进一步指令。肃正系统天基打击阵列“天灾二次预演”己进入最终预热程序。

【信息终】

幽蓝色的文字在空中悬浮了短短三秒，随即如同燃尽的灰烬般消散在凛冽的山风中。

裘殇站在原地，血红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文字消散的虚空，仿佛要将那每一个冰冷的字符都烙印在灵魂深处。山风依旧吹拂，卷起她外套的下摆，露出腰间悬挂的、造型奇特的医用器械包和几柄闪烁着寒光的风化形解剖刃。

龛山实验室里小白鼠抽搐的画面，与眼前滚动文字描述的钢铁洪流、导弹阵列、天基武器预备……荒谬地重叠在一起。

选择性杀伤？避免误伤？

珂山市的海岸线，薮冈遗民社区上空那诡异的翠绿色气体或许正在消散，稀疏的炮火或许预示着短暂的喘息。

裘殇覆盖着黑色角质层的变异右爪，在口袋里缓缓攥紧，指爪深深刺入坚韧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