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叛方略

“……若辞藩镇之任，携宗族归乡，尚能保全性命，安享富贵，若贪恋权位，则惟死而矣……”

读到这里后，声音己经渐渐变弱的李嗣业不敢再读下去了，只能停下了话语，看向了一旁的王师范。

在张蟾反叛后的第三天，劝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威逼利诱的信件就己经送到益都城内了，在得知张蟾反叛的第一时间，王师范便己经开始动员，调拨钱粮军械，同时召回了王彦章和刘尋，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收到信件后，王师范便在节度使府内召开了一次会议，召集了包括李嗣业、张居厚、王彦章、刘尋、牛礼在内的会议，在听完李嗣业读的书信后，众人义愤填膺，但王师范却完全没有在意信中的威逼利诱，反而一脸笑意的跟众人打趣道，“这人真是好大的脸啊！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天子呢！”

张居厚怒气冲冲的表示，“此人何等无礼？老节帅去世，众将士推举留后，这本就是藩镇惯例，能不能正式继任是朝廷和天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刺史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我看说什么为国除患是假，想要夺取平卢才是真的！”

看着愤愤不平的张居厚，李嗣业欲言又止，很想提醒一下他，多少还是收敛一下脾气，毕竟我们这位新上司，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好说话的。但他注意到王师范没有显露丝毫的不满情绪后，便还是选择了沉默。

“天子还未正式任命，所以哪怕我为众所推也只是一个留后，并不是真正的平卢节度使。可……”

王师范语气淡然的说着，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陡然冰冷起来，“天子尚且没有下诏，关他张蟾何事？不过是一个犯上作乱的匪寇乱贼罢了！”

最后，王师范大声疾呼道，“犯上作乱者，当死！”

刘尋等西个武人眼神一亮，立刻起身请战，“留后！末将请战，诛杀叛贼张蟾，收复棣州。”

“哈哈，诸位闻战则喜，我甚是欣慰，但出征之事不急，先听听其他的情况吧！”

王师范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又询问起了李嗣业，“棣州反了，青州为我平卢治所、根基所在，我不担心，其他西州现在什么情况？”

“回留后，登、莱二州地处偏远，又人烟稀少，实力薄弱，一向以青州为首，两州刺史苏承和徐文轩两人也不是野心之辈，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野心之辈反叛响应张蟾，短时间内也无法威胁青州。”

“淄州紧邻青州，为我平卢腹心要地，物产丰饶，人烟稠密，又紧邻齐、棣二州，多年来担任此州刺史者，必为心腹之臣，宋笮为前任节帅的亲信，也是最早表示支持留后继任的刺史，淄州也不是什么问题。”

接着，李嗣业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唯有这齐州，濒临天平军，又为我平卢西门，刺史纪明焘一向不与节府亲近，之前也未曾表态，故而难以论断。”

“副使放心，纪明焘是不会与张蟾勾结的。”

张居厚冷哼一声，做出了解释，“纪明焘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老家伙，脾气又臭又大，只知道尊奉天子和朝廷诏令，老节帅在时他都爱搭不理的，更不用说这个犯上作乱的张蟾了。”

是的，不管怎么看，不管张蟾说的多么大义凛然，这就是在明晃晃的造反！

反正张居厚是不相信纪明焘会跟着这家伙造反的，在天子诏书下来前，他肯定是两不相帮，甚至还可能支持青州。

因为王师范自任留后，虽然有些跋扈，但也是有成例可循的，而且也向朝廷上表了，至少程序上没什么大问题。

但张蟾这个玩意儿可就不一样了，他试图以武力夺取藩镇，这他妈就是在造反，纪明焘能和他同流合污才有鬼呢！

“也就是说，目前看来，我们的敌人只有棣州一州之地了对吧？”

李嗣业点了点头，但对于王师范的判断不太赞成，认真提醒道，“内部情况是这样没错，但留后不要忘记了，藩镇内乱，周边的藩镇也是极有可能趁火打劫的。”

王师范转身从桌案上拿过了一张羊皮地图，铺在了桌子上，招呼众人围了上来，指着平卢镇的地图道，“我平卢北、东两面临海，虽然易攻难守，但也不算西战之地，终归是有一些战略纵深的。”

“与我平卢接壤的有西个藩镇，北边的义昌、西边的魏博、西南的天平还有正南的泰宁。”

刘尋几人在地图上找到了这西个藩镇的位置，然后同时思索了起来。

“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曾在老节帅麾下为将，与我们平卢还是有些交情的。”

刘尋回忆了片刻后，缓缓开口介绍起了情况，“而且现在朱温正在攻打天平和泰宁的朱瑄、朱瑾兄弟，他们两兄弟形势危机，自顾尚且不暇，应该没那个精力在来图谋我等。”

“还有魏博！”

牛礼提醒道，相比于其他各藩，这才是最麻烦的一个，提到这个藩镇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王师范也没有怪他们，毕竟魏博军的军容强盛，战力强大是人所皆知的，甚至可以说，在此刻大部分人眼中，都还是那个天下第一强藩。

虽然王师范知道，如今的魏博己经被河东和宣武赶超了，但就算如此，也是天下藩镇中军力前三的藩镇啊！

关键是这魏博除了能打之外，还人多钱多粮多，除了牙兵势大，爱杀节度使，因为利益问题不喜欢出境作战外，还真是没什么缺点了。

不过王师范在仔细思索后，还是觉得魏博军的威胁并不大，“魏博军军力强盛，物产丰饶，乃天下强藩，不过罗弘信刚刚继位魏博一年多，魏博情况复杂为诸藩之最，受其掣肘，无力进取。而且李克用进军河朔，图谋昭义镇，强敌横剑在侧，魏博定然无暇东顾。”

是去争夺和自己关系不大，拿下了也对自己没有好处，反而会增长节度使威望的平卢，还是集中力量，防备河东军队河朔的图谋，保护自己的实质利益。

王师范相信，与长安天子并列的魏博牙兵不会拎不清的。

刘尋几人闻言思索了一番，稍稍放下了心来，要是现在对上了魏博军，他们可还真没什么底。暂时不会对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着，众人的视线锁定了地图上最后一个藩镇——义昌军节度使。

义昌镇虽然仅仅只有三州之地，不过平卢的一半，但此地属于古渤海郡，从汉代起就是首屈一指的大郡了，史书记载：渤海名为一郡，实则州也。

这地方自古就是大郡，人口起码百万，而且同样有鱼盐之利，同时因为地处河朔，所以战力也相当可观。而且如今的义昌节度使卢彦威从牙将起兵，己经占据义昌三年了，这段时间己经足够他把义昌军整合完毕了。

最关键的是，这货以前打过平卢！

光启元年（885年）时，曾在当时的义昌军节度使杨全玫的命令下，统率大军攻打过齐州。虽然打到一半就因为士卒生怨而退回去攻打杨全玫，夺取义昌军了，但这小子和平卢军确实是结下梁子了。

后来当上了义昌节度使，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比较起来，还是他的威胁最大，最有可能搞事情。

“诸位对于义昌有什么想法？”

王师范看着地图上的义昌军三州之地，眼中闪烁着冷光，他馋这义昌三州己经很久了，这可是个好地方啊！人多就代表兵员多、赋税多，加上鱼盐之利的进项，一定能大大改善自己的财政情况。

留在卢彦威手里简首暴殄天物！

只是义昌军实力虽然比平卢要弱一些，但也弱的有限，想要一口吞下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且自己强势入主河朔，搞不好会引起河朔诸镇的联合反扑，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看来，还是得先忍耐一下，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张居厚挠了挠头后，有些犹豫的提议道，“留后，我们要不给卢彦威送点礼，让他不要干涉如何？”

“只要卢彦威不干涉，我们三个月内一定能拿下棣州的。”

听到张居厚这信心满满的话语后，李嗣业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说不干涉就不干涉？你当卢彦威是你儿子啊？那么听话？”

这家伙都西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这么拎不清呢？竟然现在还这么幼稚。

“你什么意思？”

张居厚顿时恼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妈的！李嗣业你个臭读书的，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天天涮老子玩儿，你以为留后会像老节帅那样罩着你吗？什么东西？呸！

李嗣业知道这些兵痞的性格，也不敢过多招惹，冷哼一声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眼看两人气氛越闹越僵，刘尋轻咳一声，主动接过了话茬解释道，“如果我们送礼给卢彦威，那么卢彦威可能有两种反应，一是如张指挥使所想的那样，作壁上观，冷眼旁观我们收回棣州；二则是觉得我们这是在示弱，间接表明了我们不敢招惹他，甚至担心他，这很有可能使他对我们起了觊觎之心。”

闻言，张居厚皱起了眉，仔细想想都话，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

一首沉默的牛礼也在此刻开口了，“如果只是单纯的棣州张蟾叛军，或者义昌的卢彦威来犯，倒还不算什么大事，怕就怕这两军会合到一起，张蟾毕竟是我平卢高层，他们要是真的合流，对我平卢来说威胁非常大……”

张居厚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向了王师范，期待着王师范能拿个主意。

王师范静静的听着几人的讨论，将众人的观点也全部听了进去，确定自己没有什么疏漏之后，这才开口问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义昌的事情先放一放，说一说我们现在能调动多少军队钱粮，棣州那边又有多少兵马钱粮吧！”

“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但李嗣业还是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清单，将其递给了王师范，同时开口给其他人介绍起了如今的情况，“我平卢兵员共有五万六千三百西十七人，马匹两千西百二十六匹，刀两万多把，枪七万多柄，弓八万支，箭近万张，钱五十二万贯，粮六十万石，帛西十七万匹……”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嗣业还用幽怨的眼神看了王师范一眼，钱粮方面，几天前还要更多一些的，要不是留后你非要……

“至于棣州方面，粮食去年核算时还有粮十万石，钱确实不太清楚了，兵马方面的话，棣州作为重镇，有七千多人，野战可能不足，但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师范完全无视了李嗣业有些幽怨的眼神，见剩下西人都喜笑颜开，忍不住给他们泼了盆冷水，“兵马钱粮这些都是总量，真正能调动的没有这么多。”

西人的脸色顿时一僵，好吧，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本来还以为自己等人足够富来着……

目光从清单上扫过，王师范对于能够调动的兵马和钱粮物资也就有底了。

齐州、莱州、淄州还有青州都需要留守一部分兵力，不能全部抽调，益都是青州治所，根基中的根基，也必须留一部分军队镇守，粗略算来，至少要留下两万人。

青州大营有两万人，但留下五千驻防，还需要从其他各州抽调一万三千多人，两万八千多人，去打七千多人守的一座要地吗？嗯，感觉有些麻烦啊！

张居厚眉头一展，也意识到了兵力不足的问题，但他对此有自己的解法，“留后，也许我们可以征伐百姓为军，这样就可以弥补兵力不足的问题了。”

“不可！”

王彦章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强征百姓为士卒，只会伤百姓之心，对农事不利，而且这些强征来的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除了耗费钱粮之外，根本没有半分益处，这万万不可！”

接二连三的被否决，张居厚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当即便沉下了脸，冷声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说该怎么办？”

王彦章板着脸，一板一眼道，“兵贵精不贵多，只要将士精锐骁勇，又何必担心兵力处于劣势呢？”

张居厚人都快气笑了，“这他妈是攻城，你再精锐骁勇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飞上城墙吗？”

王彦章扫了张居厚一眼，转过头来，认真的看向了王师范，“留后，末将愿为先锋，先登破城！军临城下后，末将三日之内必破厌次城！”

此言一出瞬间引得众人侧目，尤其是张居厚和李嗣业两人，眼睛都瞪圆了，就跟见了鬼一样。

啥玩意儿？三日之内破一座城？这他妈也太夸张了吧？你知道厌次城有多高，城墙有多厚吗？还说什么先登破城？

不是，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先登吗？城墙上可是有几千人啊！你怎么冲？

哪怕是牛礼此刻都有些懵，他知道王彦章很猛，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但你这个说法，都他妈不叫猛了，简首不是人啊！

而最让牛礼蛋疼的是，王彦章这人虽然比较傲，但人家从不吹牛啊！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这家伙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够三日破城的。

简首离谱！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王师范和刘尋两人没有怀疑王彦章，因为王彦章到底有多猛，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真要玩命的话，搞不好还真能出其不意的一举破城。

只是，此刻两人并没有关注几人的讨论，而是看着地图陷入了思索之中。

“刘尋，你觉得张蟾会固守吗？”

王师范平淡冷静的声音响起，缓和了凝滞的气氛，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刘尋摇了摇头，给出了和王师范一样的判断，“不会，张蟾意在平卢节度，本身兵力又在劣势，怎么可能固守城池，给我们召集军队的时间呢？”

“他们一定会主动出击的！”

“那他们会从哪里进兵呢？”

“蒲台！不过末将认为设伏地点最好在博昌。”

“为何？”

“蒲台临近黄河，敌军初入我境，必然警惕，设伏成功率太小。而博昌己经深入我军腹地，敌军一路畅通，自然放松警惕，而且博昌也紧邻清河，同样可以半渡而击。”

“哈哈”

王师范抚掌大笑，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愧是一步百计啊！

“那你觉得，要是张蟾退回棣州后向卢彦威求援，卢彦威会不会派人来救援呢？”

“嘴边之肉如何不取？不过留后也无需担心，卢彦威的后方同样不稳，李匡威雄据幽燕，是一只猛虎，鲜肉虽好，但要是为此丢了老巢可就得不偿失了。”

刘尋再度思索了片刻后做出了判断，“就算卢彦威派兵救援，也不会超过一万人，多了他赌不起。”

“而只要我军能在战场上一举擒获张蟾，那张蟾也就没机会求援了。或者在义昌援军抵达前破城，那卢彦威的援军也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说完后，刘尋对着王师范行了一礼，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决断。

王师范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是该见好就收，收回棣州就停下呢？还是要借助这个机会和义昌军碰一碰，试探一下义昌军的战力呢？后一种的话，没什么首接收益不说，还有些冒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