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骄横

当晚，李嗣业返回了自己的府邸，吃过晚饭后又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心绪复杂。

“哎，以退为进，明亲实疏，恐怕于我而言是祸非福啊！”

自古以来，权力交接就是最为敏感的事情，何况是在这种乱世之中。

少主新立，威信未建，旧部具在，又都把持要职，这主弱臣强的局面，一个不小心可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李嗣业很清楚这种局面的麻烦，虽然他无意架空少主，甚至夺权，但这种事情是靠一张嘴就能说清的？你说了，别人就会信吗，主弱臣强，少主必生猜忌之心，而这猜忌一起，罪名也就成立了，罪名一旦成立，冲突也就不远了。

“哎～多事之秋啊！”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个作乱之人，节度副使听上去好像挺厉害的，但实际上不过是个幕僚之首罢了，实权还不如行军司马和判官呢！可架不住在少主眼中，他就是那个最有可能作乱的人啊。

仔细思忖片刻后，他又记起了之前的敲打，不由得越发惶恐，半晌后，李嗣业长叹一口气，“哎，新旧交替，自然之理，等到他坐稳了位置，自己就自请离开益都，去做个刺史吧！”

既然没那个野心，也不想留下来惹人厌烦，李嗣业便决定主动退一步，这样对双方都好。

只是，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李嗣业还是有些难受，他自认还是对得起王氏父子的，没想到王师范那个小子，竟然上位的第一时间就显露了敌意，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他的夫人李氏来到了书房外，轻声唤道，“老爷！

李嗣业眉头一皱，有些不悦，这个黄脸婆，纳妾的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吗？“何事？”

“杨随使来了，正在客堂等着呢。”

杨随使？谁啊？杨彦珣？这家伙不就是个管藏书的吗？

不过虽然心中纳闷，但李嗣业也知道，杨彦珣虽然位卑职小，又年轻，但作为一个十三岁就跟投奔了王师范的“老人”，是王师范最为亲近、信任的几人之一，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还会是平卢镇的核心人物，可不是自己这样的“老臣”能够比的。

李嗣业知道，不管他是为什么目的来的，自己都不好避而不见了。他打开了房门，对着自己的夫人点了点头，难得的夸奖了一句，“你做的不错”

李氏面露喜色，“郎君不怪妾身自作主张就好。”

“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不要给外人说。”

说罢，李嗣业便转身离开了，李氏犹豫了一下，不甘的低声道，“郎君，今晚你可要来……”

话音未落，李嗣业便己经没影了，气的李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啐道，“有田也不知道耕，还想要儿子，要个屁啊！”

李嗣业快步离开了书房，见李氏没有跟上来，不由得松了口气。真不是自己身体不行，而是这娘们太彪悍了，自己纳的小妾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啊！能避就避吧！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整了整衣冠后，李嗣业轻咳一声，提醒了厅堂内的人一声吼，施施然走进了房间，“杨随使，我来迟……”

话音戛然而止，李嗣业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陷入了呆滞之中。

厅堂内，杨彦珣站在中间，面前摆放着一排大筐，筐内是满满当当的铜钱和布匹丝绸，粗略算了算，李嗣业就心中有底了，这架势，至少一万贯啊！这些丝绸应该也有上百匹了吧？

“杨随使，这是何意？”

李嗣业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了，杨彦珣一个管书的，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不对劲，难道是有人给他，让他来拉拢自己的？或者是王……咳咳，少主给他的？这种可能性最大，但这是为什么呢？安抚？

杨彦珣笑着拱了拱手，“李副使无需担心，小人只是受人之托将这些东西送给李副使罢了，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李嗣业沉默了片刻，迟疑道，“无功不受禄，钱财虽好，但如果无故受之，恐怕是祸非福啊！”

说到这里后，李嗣业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还请杨随使告知，这是谁让你送来的？不然，就请杨随使带着这些东西回去吧！”

杨彦珣心中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的眼睛都快长到这些东西上了，我还真就信了。

“呵呵～李副使不妨猜一猜？”

猜？我猜你大爷啊！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心中腹诽着，李嗣业面上却不露分毫，试探着询问道，“难道是公子？”

杨彦珣闻言笑的更开心了，“李副使果然不凡，一猜即中啊！”

还真是啊？

“不知公子为何赏赐于我？”

这要是不问清楚，李嗣业心中不安啊！

“公子说了，‘李副使辅佐我父子两代，劳苦功高，自然要赏赐，而且还得是重赏！’”

顿了顿后，杨彦珣又继续补充道，“我平卢诸位将吏都有赏赐，李副使无需担心引人嫉恨，收下吧！”

李嗣业半晌没有说话，不是安抚？而是酬谢？而且节度使府将吏都有？这气魄倒是不俗，这么快就开始赏赐了，而且连自己这些幕僚都有，看来这位新主确实是个雷厉风行，也不在乎钱财俗物的人。

不过这个赏赐，是不是有点太超格了？

在短暂的思索后，李嗣业拱手道，“替我谢过公子，但如今正是艰难之时，如此赏赐我受之有愧，还是请收回一半吧？”

杨彦珣闻言面色立刻严肃起来，“李副使，赏罚之事，岂是我等能干涉的？而且副使如此所为，若是让其他幕僚将佐知道了又该如何？”

“如果不退还的话，难免给人留下不识大体的印象，如果退还，又必然怨恨副使和公子，副使所为，虽然出于一片公心，但却是在与他人结怨啊！而且碰上不明理的，还以为这是公子和副使故意为之呢！此事万万不可再提了。”

李嗣业呐呐无言，你说的有道理，但要是让人知道，我一口气就领了这么多，他们不也会怨恨我吗？

他反正是不信这件事情杨彦珣没有搞得沸沸扬扬的。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嗣业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无奈之下，也只能同意了。算了，虽然有被当靶子的感觉，但这种事情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自己要做的无非是配合一下，帮助他站稳脚跟罢了。

而且从如今的形势来看，自己以后也不用担心被一脚踢开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拒绝呢？

“替我谢过公子”

李嗣业长舒一口气，对着杨彦珣行了一礼，杨彦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忙不迭的将他扶起，“李副使何须多礼？”

接着，他又面露难色，看着李嗣业欲言又止，李嗣业立刻明白了过来，当即主动问道，“不知我有何事能帮到杨随使啊？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杨彦珣闻言面露喜色，不无激动道，“李副使明鉴，我这边确实有一事需要李副使帮忙。”

当即他便将王师范吩咐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同时又提出了问题，“为了朝廷任命，我自然要走这一趟，但我年小识短，对于朝廷的情况确实不太清楚，希望李副使能够指点一二。”

听到这个问题，李嗣业不由得松了口气，这种事情的话还是挺好说的，当即思索了一番，回答道，“此事关乎我平卢命脉，我自然责无旁贷，朝廷之中的官员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有一人确实有些相熟，也许能帮到你。”

“何人？”

“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张濬”

杨彦珣微微一愣，好家伙！宰相啊！

“此人与副使关系如何？”

“泛泛之交”

杨彦珣：“……”

“不过此人与我平卢素有渊源，当年节帅一时不察，与草贼所惑，正是此人前来招抚，使节帅弃暗投明。”

“当今天下纷乱，即使贵为宰辅也难图万全，若有外藩为援，自身安全和权势也就能得到保障了。”

杨彦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话倒是说的在理，几年前的前宰相王铎不就被魏博节度使宰了吗？而且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如果没有强藩作为援助，也难以万全。平卢军既然和张濬有些关系，正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啊！

“多谢李副使了，只是还请李副使写一封信，届时让我有所凭据，方能取信于人啊！”

李嗣业也没有推辞，当即便领着杨彦珣去了书房，在他的注视下写好了信件，封好后交给了杨彦珣，事情己经办妥，杨彦珣也就识趣的告辞离开了。

目送杨彦珣离去，李嗣业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一边拉拢军心、安抚旧部，一边上表朝廷、争取内援，还真是出手不凡啊！也不知道这平卢军以后会走向何方，又是好是坏呢？

三日后，王师范带着亲信牙兵，押送着一车车的钱财出了城，前往了城外大营。

营门处，早就得知了新任留后王师范今日要来犒军的众将，早早地等在了营外，正朝着青州城的方向眺望着。

“来了来了！公子、呸，留后来了！”

一个眼尖的士卒发现了打前的牙兵，立刻大声呼喊了起来。

众将心中一松，立刻指挥起了麾下的众人，“快快，列队！快列队！”

牛礼看着略显慌乱的众人，面无表情，但在心中却鄙夷不己，这帮兵痞，就是欠收拾，也不知道列个队能有多麻烦？

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排列整齐的队伍，牛礼满意的点了点头，其他人能够不管这些，但自己作为公子心腹，可不能让公子丢了面子。

在众人列好队列后，王师范也带着车队赶到了，王师范骑在马上，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之前的慌乱情况一样，“辛苦诸位久候了。”

见王师范笑着，一众将校们也不由得放松了不少，纷纷傻笑了起来，牛礼心中一阵鄙夷，第一个站了出来，对着骑在马上到王师范躬身行礼道，“末将牛礼等见过留后！”

众人见状如梦初醒，也纷纷躬身行礼。

“末将李进见过留后！”

“末将卢宏见过留后！”

“末将林毫见过……”

嗯？卢弘？

听到这个名字后，王师范不由得一愣，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吧？难道以前还听过这个人？

他骑在马上，朝着卢弘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此人穿着一套都指挥使样式的青黑色山文甲，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就像是个勇猛之人，而且面目憨厚，站在人群之中倒是有些醒目了。

一个都指挥使吗？倒也算是个高级将领了。

“诸位无需多礼，都随我进营吧！把将士们都召集过来了吧？”

说着，王师范翻身下马，牛礼上前牵过了战马，护卫在了他的身旁，一众将士也立刻凑了过来，拱卫着王师范走进了军营之中。

“己经到了，就等着留后发饷了。”

卢弘看起来在军中颇有威信，除了牛礼，便只有他距离王师范最近了，而且此刻也只有他进行答话。

“卢都指挥使对吧？”

“是，留后称呼小人姓名便是了。”

卢弘立刻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王师范总觉得，这家伙不太老实。

“这不是发饷，只是遵亡父之令赏赐三军罢了。”

王师范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军饷也不会缺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留后的，留后，这边请！”

一行人走进了军营之中，来到了校场，然后，王师范就看到了密密麻麻挤成一团，乱糟糟的士兵们。看到王师范押送着钱财过来，这些早就得到了消息的士兵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是留后来了！”

王师范点了点头，挥手跟众人打起了招呼，卢弘立刻大声道，“兄弟们，留后带着赏赐来了，赶紧让开路，好给兄弟们发钱！”

说罢，他又马上拉住了王师范，带着王师范就往校场的点将台上走，牛礼见此人如此无礼，不由得一阵气恼，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卢弘这个狗东西！竟然如此不识尊卑，日后必然为乱，我要提醒公子，早做准备除掉他才行啊！

王师范眼神微冷，看着面前这个自作主张拉着自己，目无尊卑、狂妄无礼的卢弘，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杀意。

这家伙还真是，找死啊！其他人也没有觉得不妥，对此冷眼旁观，可见自己的威信不足，卢弘威望颇高啊！

看来确实需要杀鸡儆猴了！

想到这里，王师范渐渐敛去了心中的杀意，再度恢复到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任由卢弘拉着自己，带着一众押送钱财的士卒，从黑压压的士卒之中穿行了过去，走到了点将台之上。

“留后请坐！”

卢弘毫不客气的将王师范按在了胡凳上，然后大咧咧的转过身来，毫不客气的朝着众人首接下令道，“快！把名册和赏赐都带上来，留后要发赏赐了！”

众人哄然应诺，只有牛礼一言不发的看向了王师范，默默的握紧了腰间的唐刀，等待着王师范的命令。

王师范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杀个卢弘确实简单，但怎么杀才能不引起哗变，甚至起到收揽军心，才是最难的。

要杀人，就得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才行。

继续骄横狂妄吧！反正，你的时间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