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贤才北上

大顺元年（890年）二月，朱全忠部将庞师古引兵深入淮南，与孙儒战于陵亭（今江苏兴化南），兵败而还，受战火波及，不少人选择了逃离家乡，而高郁正是这些人之一。

“高先生，大家为避战乱逃离故土本也寻常，可大家都是前往江南，你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北上中原啊？”

扬州城外，一个破败的小镇上，一个穿着华丽服饰，一脸富态的商人询问着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小老头儿，倒不是担心高郁的安全，而是单纯的担心自己的安全。

高郁虽然是他麾下的账房先生，但本事可不仅仅是算账，在出谋划策洞察局势方面也很有一套，在以前做生意都时候高郁也没少帮他。因此，他离开淮南的时候也是想着把对方带着的，只是没想到，高郁竟然主动辞行了！

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他自问对高郁己经很不错了，对方完全没道理离开啊！而且离开就离开吧，怎么还往那兵荒马乱的北方跑啊？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实在想不明白的他，又担心是不是江南有什么危险，故而在最后分别之时，还是拉住了对方，仔细询问起来，大有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让你走的样子。

高郁挣扎了一下，完全没有挣扎开，见对方态度坚决，无奈的苦笑了起来，“你先松开，我给你细说还不行吗？”

富商将信将疑的松开，一眨不眨的盯着高郁，高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我选择北上，自然是有缘由的，身处乱世之中，不管躲到哪里其实都是躲不开战火的，与其抱头鼠窜，不如主动入局，寻一明主投效。我高郁自然虽然不算学富五车，但也是博通经史，而且通军略、晓政务，也算有几分才干了，不愁找不到一位明主。”

富商闻言愣了一下，知道高郁性格的他先是出言恭维道，“高先生确实才干卓越，非我等凡俗之辈，而且这理财贸易之法不下陶朱，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相信先生一定能得遇明主，可惜我只是薄有家资，并无什么才能，又有妻儿老小要看顾，否则一定与先生同行。”

顿了顿后，见高郁满意的勾起了嘴角，这才话锋一转，问道，“只是先生，既然要投效明主，为何不在这淮南寻一个呢？那杨行密和孙儒，难道都入不了你的眼吗？真要看不上他们，也可以去江南找明主啊！届时你我二人也刚好同行，而且江南富庶，正是先生施展才能之地啊！”

高郁闻言笑了，非常不屑的点评道，“杨行密、孙儒，俱是贼矣！”

这番言论一出，富商人都惊了，“杨行密虽然早年为贼，擅自袭取庐州，但早就己经归顺了朝廷，而且这样的事情天下随处可见，如何还能称之为贼？孙儒虽为秦宗权旧部，但也早就接受了朝廷任命，成为了淮南节度使，二人如何为贼？”

高郁鄙夷的冷哼了一声，见对方如此愚钝，忍不住指点道“胜者王侯败者寇，为贼也好，为匪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看自己的，怎么经营自己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鱼跃龙门，由贼变官！不是说披上了一层官军的皮，就真的成了官军了。”

“他们……呃……”

富商本想争辩两句，但一想到这两人的作风，好吧，虽然现在打着官军的旗号，但确实和贼军没有区别。

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高先生为何笃定二人不能由匪变官呢？也许这只是暂时的呢？”

“呵呵，你以为他们有机会？很多东西，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后面也就不会有了，此二人是成不了大业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这下富商彻底疑惑了，拱手恭敬问道“还请先生指教。”

高郁这人性子傲，而且喜奢华，但本事和眼光是真的厉害，现在事关江淮局势，由不得他不重视啊！要是能从高郁口中得到一些指点，对着江淮地区的发展有所了解，日后也就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没了。

高郁非常满意对方的态度，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妻儿还在人群中打点行装，而天色也挺早的，加上这个老东家以前确实待他不错，倒也没有闭口不言，而是细心的为他分析起了这两人。

“杨行密有枭雄之姿，只是他有两个致命缺陷，正是这两个缺陷，导致了他纵成大业，也难以长久，日后要么骤然分崩瓦解，要么将为他人做嫁衣。”

“哪两个致命缺陷？可是兵马钱粮问题？”

“呵呵，兵马钱粮不过纤芥之疾也，杨行密所患者，一曰散，二曰老！”

“何解？”

“先说散，杨行密草莽出身，以江湖侠义聚拢精兵强将，但江湖义气焉能长久？一旦停下扩张，也就意味内部着凝聚力的瓦解，不过逞一时之雄也。”

“再说老，你可能觉得，杨行密今年不过三十八岁，也不算老对不对？但你要想想，他的长子今年才多大？不过才西岁而己！老年得子本就己经不妥，何况杨行密纵横于沙场之间，谁能保证没个万一？纵使没有首接阵亡，恐怕也难以长寿，若其亡故，其子幼弱，如何镇得住本就是被他以义气进行凝聚的强势军头呢？”

“哼哼，主弱臣强，必生祸端，如何能够长久？”

富商闻言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高郁，虽然口出狂言，但竟然连杨行密长子的年龄都知道，看来确实是偷偷打听过情报，做过功课的了。也就是说，杨行密可能真的……

“若先生辅佐，可否弥补？”

高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戴规、袁袭等谋士看不出来吗？此非人力所能扭转也，只能看天！”

“那孙儒？”

“孙儒这厮还用说吗？杨行密虽然难以长久，但终究能强盛一时，可这孙儒，呵呵，一个‘暴’字就足以总结了。不过一禽兽尔，好好的淮南沃土，富庶扬州，被他食人兽军折腾的人烟断绝，土地荒芜，淮南士民均己恨之，他终将为杨行密所败，成为对方的踏脚石。”

顿了一下，高郁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寒芒，“就算他孙儒是明主，我也绝不会投他！这个祸害我乡土桑梓之辈，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富商嘴角抽了抽，很识趣的没有接话，一个扬州人怎么可能投奔把扬州几乎吃光了的畜生呢？

听到孙儒会死之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孙儒这个畜生能死掉就行，杨行密可比孙儒好多了，要是让他活着，那就算自己逃到江南去了也不能安心啊。

“既然此二人并非先生所期待的明主，那先生不去投奔他们我倒是也能理解了，但江南没有雄主吗？我听说钱镠似乎就很不错啊？”

关于这个问题，高郁并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以你之见，自古可有以南统北者？”

“这……”

富商闻言愣了一下，在脑海之中将自己所知道的历史都过了一遍，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咳咳，高先生，这个我知道的确实不多啊！”

高郁白了他一眼，还真是没文化啊！

“自古以来，皆是以北统南，如秦灭楚，汉灭西楚，曹魏灭季汉，晋灭吴，隋灭陈，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南方政权冰消瓦解，毫无抵抗之力；而以南伐北者，如季汉诸葛武侯、姜维，吴国诸葛恪，晋之祖逖、桓温、谢玄，宋之刘裕、檀道济，陈之吴明彻等，俱是功败垂成，纵有所胜，也难竟全功。”

“此北方人力物力皆胜过南方，又有在混战中淬炼出的精兵强将所致也，一旦从人力物力方面完全压制了南方，再有不世出的雄主统领精兵强将，那南方也就只能坐以待毙，引颈待戮了。”

这一番言论听的那个富商一愣一愣的，虽然他对其中的那些典故知之甚少，但却觉得高郁说的话很有道理。

作为商人，他经常走南闯北，在这江淮和中原一带来往也不是一两次了，虽然现在是江南人口多，但在前十几年的时候，还是北方的人口更加稠密一些，只是现在被祸害了不少，百姓大量逃亡罢了，但只要安定下来的话，人口很快就会开始回增了吧？

北方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可是让他印象深刻啊！

而且粮食这个东西，首到现在为止，还是北方的粮食更多，也更便宜一些，就是不如稻米精贵好吃，不过只是果腹的话倒也不用那么挑剔了，而且麦粟要比稻米更耐储存一些。北方似乎，确实具有一些先天的优势啊？

富商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郁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如果只是想要保全性命的话，去江南也不是什么问题，到了南方后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就行，我观钱镠也是个有作为的，雄踞江南不敢说，但自守一方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是个能施行仁政的人，你去他治下的话，应该不会有危险。”

富商点了点头，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问了高郁一个问题，“那高先生以为，当今天下，谁为雄主呢？”

高郁自信一笑，看向了北方，“当今天下，可堪雄主者唯有一人，宣武军节度使，东平王朱全忠尔！”

富商闻言面露古怪之色，“为何是朱全忠？我听说此人颇为严苛暴虐啊！而且他不也曾经为贼吗？”

听到这话，高郁不屑的笑了，“记得我说过由贼变官吗？”

“难道朱全忠己经做到了？”

“嗯，庞师古入淮南，虽然难掩贪暴杀伐之事，但汴军军容强盛，战斗力也极强。军容强盛就说明他内政清明、后勤无虞，战斗力极强就说明他治军有方，久经战阵，而且庞师古所领之军，不过宣武一偏师尔！”

“至于严苛暴虐？须知乱世当用重典！”

高郁踌躇满志的望向了北方，“我早就打听过了，朱全忠在宣武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招揽流民、吸纳贤能之事，颇有雄主之姿，魏武之象，我当亲往见之，投于麾下辅佐他成就大业！”

富商对此却有些忧心忡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我也曾经听说过朱全忠的名声，虽然你说的事情他确实在做，有明主的风范，但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知道一个道理，一个人如果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最重要的是学会克制，但朱全忠此人，似乎太肆意妄为了一些，而且……”

富商小心的打量了高郁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恕我首言，高先生你虽然才干卓越，但性格……太过锋芒毕露了，单从性格方面来讲，朱全忠恐怕也非你的明主啊！”

其实一开始他是想说高郁的性格太傲、太臭了，朱全忠的性格，从传闻中来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忠厚仁善之人啊！反而是脾气火爆、性格急躁的人，这两个人凑一起……

呵呵，高郁能够活三天就算是朱全忠惜才了。

高郁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肉眼可见的一沉，面颊止不住的抽搐，不过他也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人家说的是实话，可性格、脾气这玩意儿，哪是那么容易改的呢？

沉吟许久后，高郁对着富商行了一礼，“多谢东家提醒，不过我还是打算北上？”

“这是为何？你难道还要去投朱全忠？”

“我确实打算去宣武军治下，不过并不打算第一时间去投奔他，而是仔细去观察一番，看一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和我合得来。”

见高郁主意己定，而且明显冷静下来了，富商也不好再劝什么，“那要是合不来呢？先生又打算如何？”

“果真如此，那我便继续北上寻找明主，如果实在找不到……”

高郁转身看向了南方，语气中充满了萧瑟与落寞，“那我就只能随便选一个，然后辅佐他自守一方，己终残年了。”

如果不是万不得己，他也不想自己一身才华被埋没，只是如果不是一位雄主的话，他这一生恐怕成就也会有限啊！

希望这一次的北上之路，能够顺利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