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亦父亦兄

暮色西合时分，草原上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像是被火烧过的丝绸，温柔而绚烂。

昭君跪坐在矮桌前，正在用着晚膳。

案几上摆着几道采薇刚做好的汉式小菜——清炒时蔬、腌制的酱菜和一碗粟米粥，还有一盘切碎的烤羊肉。

她刚夹起一筷青菜，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侍女的请安声。

“单于。”

昭君一怔，忙放下竹筷。

帐帘被掀起，雕陶莫皋高大的身影立在暮色中，他的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一身深蓝色的匈奴常服衬得肩膀格外宽阔。

“单于。”昭君起身行礼，长辫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雕陶莫皋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菜肴上，“在吃晚膳？”

“恩，刚好今日，采薇做了几道汉式菜肴。”昭君顿了顿，又抬头看他，轻声道：“单于可吃了晚膳？”

“方才议完事，还没来得及吃。”雕陶莫皋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地上爬行的小小身影吸引。

伊屠智邪斯正趴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只玩具。

雕陶莫皋蹲下身，用匈奴语逗弄着孩子，对着他做着鬼脸。

“那……单于可要一起吃？”昭君看着他逗弄孩子，轻轻一笑，又继续柔声道：“只是，担心这汉式小菜你吃不习惯。”

“不……”雕陶莫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阏氏一同用膳，什么都吃得惯。”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这样首首地望着她，目光灼灼。

昭君只觉脸上一热，转身对外道：“采薇，再备一双碗筷进来。”

“单于，慢用。”采薇动作麻利，很快备好了餐具，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两人重新落座，帐内一时只剩下餐具相碰的轻响。昭君低着头，小口啜饮着粟米粥，感觉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又夹了一筷青菜，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雕陶莫皋夹起一块烤羊肉放在她碗中，“你太瘦了，该多吃些肉才是。”

昭君看着碗中那块肥美的羊肉，轻声谢道：“多谢单于。”

“你都是我的阏氏了，还和我这么生分。”雕陶莫皋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昭君，”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日后私下里，叫我莫皋可好？”

昭君抬眼，正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如草原上的夜空，她张口欲言，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啼哭声打断。

伊屠智邪斯不知何时爬到了矮凳旁，打翻了上面的牛角壶，正坐在地毯上嚎啕大哭，小脸涨得通红。

昭君如蒙大赦般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孩子身边，将他搂入怀中，“乖，不哭，娘在这里。”

她轻拍孩子的背，哼起一首童谣。

帐内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然而孩子依旧哭闹不止，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雕陶莫皋放下碗筷，走到昭君身旁蹲下。他伸出手，用匈奴语说了句什么，令昭君惊讶的是，伊屠智邪斯竟然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来，让哥哥抱抱。”雕陶莫皋改用汉话说道，双手己经稳稳地托住了孩子的腋下。

昭君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将孩子高高举起，猛地抛向空中。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却见雕陶莫皋在最后一刻稳稳接住了伊屠智邪斯。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喜的“呀！”

“喜欢飞高高吗？”雕陶莫皋笑道，又一次将孩子抛起。这次小伊屠智邪斯咯咯笑了起来，小手在空中兴奋地挥舞。

昭君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胸口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看到雕陶莫皋将孩子放在肩上，在帐内小跑起来，嘴里发出“驾驾”的声音，仿佛真的在骑马。

小伊屠智邪斯紧紧抓着他的头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等哥哥有空，给你做个真的小木马。”雕陶莫皋转头对肩上的孩子说，眼中闪烁着喜爱与笑意。

“小心些……”昭君忍不住提醒，却见雕陶莫皋回头冲她笑着眨了眨眼。那一瞬间，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威严的单于，倒像个顽皮的大男孩。

“放心，我不会让他摔着的。”他说着，突然一个转身，假装要跌倒，吓得小伊屠智邪斯尖叫一声抱紧了他的头，随即又因为安全无恙而大笑起来。

昭君不自觉地也露出了微笑。

她看着雕陶莫皋用各种夸张的动作逗弄孩子，帐内充满了久违的欢笑声。

没过多久，伊屠智邪斯就在这一连串的玩闹后累得睡着了，小脑袋耷拉在雕陶莫皋的肩头。

昭君伸手想接过孩子，却见他轻轻摇头：“让他睡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一旁的软榻上，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那小小的身体上。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己经做过千百次。

“你很会照顾孩子。”昭君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雕陶莫皋坐回矮桌旁，给自己倒了杯马奶酒：“我是长子，有这么多弟弟妹妹。”他啜饮一口，目光变得深远，“小时候在王庭，我可没少帮着照料他们。”

昭君抬眼看他，发现他的目光异常认真。

“我对小伊屠而言，不仅是兄长，也是父亲。”雕陶莫皋继续说道，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身上，“照顾他，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荣幸。”

昭君喉咙一哽，汉家的观念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此刻，这超越她认知的亲情表达。

她低下头，掩饰突然的眼眶：“多谢单于。”

“叫我莫皋。”他再次轻声说，这次声音更近了些。昭君抬头，发现他己走到她面前，“在没有外人的时候。”

他们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她身上淡淡的汉地熏香，和他身上草原特有的青草与皮革混合的味道。

昭君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帐内空气太闷，还是他的目光太灼人。

“莫...皋。”她尝试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雕陶莫皋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伸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在等待她的许可。

昭君的心跳如擂鼓，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后退，还是……

“单于！”帐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声音，“乌禅幕大人有事，在大帐等您。”

昭君如梦初醒，迅速后退一步，脸颊发烫。雕陶莫皋收回手，轻咳一声：“你先休息吧，我晚些再过来。”

他转身走向帐门，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在掀开帐帘前，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昭君和孩子。

帐帘落下，昭君站在原地，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她走到伊屠智邪斯身边，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回想着刚才雕陶莫皋照顾他时的样子。

帐外，草原的夜风轻吟，星辰初现。昭君走到帐门前，望着远处篝火，心中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