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惊魂重逢

残阳如血，永巷的青砖墙垣在暮色中愈发森冷。昭君将浸满皂角的素衣绞入木盆，指尖被寒水泡得发白。

青铜宫灯在檐角摇晃，投下一地破碎的光斑。

“小姐、你听说了吗，陈汤将军灭了郅支单于，被陛下赐爵位为关内侯，赏食邑三百户、黄金百斤，并拜为射声校尉！”

采薇坐在矮凳上，一边浣着衣，一边将听来的好消息说与昭君听。

“真的吗？”

昭君闻言，亦是激动不己，“陈大人击灭郅支，为大汉百姓铸千秋功德，的确了不起，我真想出宫去看看，与他畅谈灭郅经过。”

采薇听了，却是有些悲泣道：“小姐被困在这永巷，却是与表少爷的消息都断了。”

昭君面色也变得伤感失落下来，轻叹一声，“上元节夜，陛下仁爱，本恩准宫人出宫一日，与家人共度，只是我一介罪奴，如何能出宫？”

采薇见小姐如此，突然明眸一转道：“如今荀美人深受陛下宠爱，小姐与她故交，想来出宫这一小事，她应该能帮忙一二。”

“荀玉？”

昭君轻叹一声，如今她己成为宠妃，可还会记得她这一故交。

“小姐，不试试怎么知道？”

采薇本也不想去找荀玉，毕竟小姐在永巷这段时间，她从未关心过，只是见小姐出宫心切，她希望替小姐达成心愿。

昭君终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采薇见小姐答应，连忙寻了机会，便溜去了皎月堂。

许久，采薇裹着夜色回来，鬓发散乱却目若晨星：“成了！”

“荀玉怎么说的？”昭君连忙问道。

“荀美人说感昔日姐妹之恩，便应允帮小姐了。”采薇欢喜，又带着一丝懊悔道：“是奴婢之前错怪荀玉小主了。”

“真的？”昭君因着终于能出宫，满心欢喜。

上元节夜，很快便到了。

昭君与采薇刚出了宫门，只见一壮汉上前，搭讪道：“昭君小姐，荀美人吩咐奴才护送小姐出宫。”

“荀美人？”昭君抬头，有些意外。

“荀玉小主想的真周到，以车代步，我们会节省许多时辰。”采薇在旁，欣喜道。

“恩。”昭君点了点头，便搀着采薇的手上了马车，与她同坐，又对那壮汉道：“去西市。”

每年上元节夜，长安城都皆会举行大型的灯会，街上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昭君掀起流帘一角，头带黄巾、身着红裳的壮汉们正舞着龙狮上蹿下跳，惹得行人拍手称赞，看着大人孩子们的笑脸，昭君亦欣喜着笑了出来。

马车渐渐缓行，昭君正欣喜着，忽然一顿，这条路不是去西市，倒像是出城。

“车夫、你行错路了！”昭君对着前面的壮汉高声唤道。

只见那壮汉冷眼瞧了昭君一眼，道：“我从不错路。”

便愈发用力挥着马鞭，向前驶去。

眼看着马车就要出城，昭君大声呼叫道：“你、快停下！”

采薇亦察觉了不对，她猛地扯开车帘，寒风中飘来狼嚎般的呼哨，大声喊道：“你究竟是谁！”又沿着车窗向外高声呼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壮汉突然扬鞭狠抽马臀，采薇的惊呼声被颠簸撞碎在车厢壁上。

车己出城，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两面竹林密布，月光斜照，显得阴森森的，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车终于停了下来。

那壮汉面露凶光，暗沉的天色看不清面容，一双眼却在月光的照射下带着嗜血的光芒。

“你究竟是谁！”昭君厉声道。

“你去问阎王爷吧！”那壮汉双眼一眯，挥起袖中锋利的刀便向昭君劈来。

昭君迅捷的向右躲避，逃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小姐、快走！”危急万分，采薇紧攥着壮汉持刀的臂，将昭君推下了马车。

“采薇！”昭君惊呼一声。

壮汉见手臂被束缚，稍一用劲便推开了采薇，采薇头不慎碰着马车内壁重创，当即昏迷不醒。

壮汉见此，立即下马，凶神恶煞的望向昭君。

昭君慌乱着起身，向外疾步逃离，心中又惊又惧，只是女子的步伐岂敌得过成年壮男的步伐，昭君未逃两步，便被他撕扯着秀发按倒在地。

情急之际，昭君扯下簪子狠狠刺向车夫的胸前，玉簪应声而断，那人反手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将她制服。

昭君吃痛的与那壮汉斜目对视，质问道：“可是荀美人雇你害我？”

黯淡的月光下，映出了昭君清丽的面庞，那壮汉抚上昭君的面颊，邪恶一笑道：“如此绝色真是可惜了，你伺候好爷，爷便让你安心上路。”

“你！”昭君此刻又惊又怒，恨道：“你敢！”

壮汉轻轻嗤笑一声，一手紧攥着昭君双臂于头顶，一手便开始撕扯着她的衣裙来，昭君只觉羞辱之极，沙哑着音高声的呼救着。

“你叫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壮汉继续着手中的动作，猴急的有些迫不及待，很快昭君便只剩下中衣。

那壮汉撕开她衣襟的刹那，她突然摸到袖中半截断簪，冰凉的玉质贴着滚烫的肌肤，她颤抖的握紧，正准备要刺向对方咽喉——

破空而来的箭矢擦着壮汉耳际钉入树干，箭羽犹自震颤。

昭君仰头望去，但见来人逆光而立，额间鹰隼图腾在月下泛着暗金。他手中角弓还保持着满月般的弧度，披散的鬈发间缠着漠北的风沙。

是他，左伊秩訾王！

壮汉闻着动静一怔，随即放开昭君，暼向来人。

断簪从掌心滑落，在枯叶上溅起细碎的响，昭君得了自由，忙将外衣遮至胸前蜷缩起身子。

壮汉见来人只是单骑于马上，挥刀恐吓道：“识相的速速离去！”

“滚。”

却只听马上之人不轻不重的说了一个字，仅是一字，却让壮汉觉得杀气凛然。

月光余晖下，壮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只见他披散着发，额上缠绕着一圈鹰隼图腾，浓密的黑胡须因着他紧泯的唇显得威严霸气，周身的王者气息让壮汉吓得丢了刀，落荒而逃。

“姑娘，你没事吧。”

昭君只见他利落的下马，解下狐裘裹住她时，她闻到他襟前萦绕的雪松气息，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没事。”

昭君缓缓抬起头，没想到与他再相见，却是这样的窘迫场面。

“你……”在看清昭君的面庞时，男子微微一怔，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试探道：“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那日她戴着面具，他竟还记得她。

“见过的。”

昭君轻轻应着，从腰间荷包中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枚她收藏许久的鹰纹金牌，置于他温热却长满老茧的手掌中，浅笑道：“现在，物归原主了。”

当金牌落入他掌心时，昭君看见他瞳孔骤缩，月光流过鎏金的鹰纹，照亮他指节处陈旧的箭伤。

“这……”

他带着一丝惊喜道：“我寻了许久，竟是姑娘拾了去！”

他又仔细的逡巡了昭君的面庞以及她那双眼睛，己是十分确定道：“你就是去岁中秋的嫦娥女！”

昭君轻点了点头，方才惊惧交加，此时绷紧的弦一松，只觉身心俱疲，一股无法抗拒的倦意瞬间将她淹没。

“姑娘！”

意识混沌前，一声急切而又饱含关切的呼喊传来。

林间忽起狂风，吹散了他未尽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