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菌丝照影辨逆鳞

晨雾裹着药香漫过太医署残破的檐角时，李泰正用银针挑开李明达腕间溃烂的菌丝。小公主咬着绣金丝帕子，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瓷碗里，将刚熬好的龙胆草汁晕出涟漪。

"西哥..."李明达突然抓住他袖口，未染蔻丹的指甲掐进蜀锦纹路，"承乾哥哥说...说菌丝灯能照见阿娘..."

李泰手肘撞翻药罐，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玄武门地图。蹲在角落碾药的学徒阿宝慌忙去擦，却把墨锭掉进药渣里，染得满手乌黑。

"昨儿夜里，奴婢瞧见太子殿下往太液池放灯。"乳母张氏端着蜜饯进来，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几片荧光菌丝，"说是用昆仑玉髓养着的..."

李泰忽然想起昨夜暴雨中碎裂的菌丝灯，那些浮空的荧光里确有长孙皇后临终的幻影。他低头用银剪绞断李明达伤口处的菌丝，菌丝断裂时竟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尖啸，惊得窗外啄食虫卵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殿下！"阿贵顶着焦黑的炼丹炉撞进来，胖太监道袍下摆还在冒烟，"老奴按您说的，拿槐花蜜合着龙鳞粉试了..."他献宝似的捧出团黑乎乎的膏药，浓烟里突然蹦出只烧焦的蟋蟀，正巧跳进李明达的蜜饯碗。

李明达破涕为笑，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阿贵又偷尚食局的蜂蜜！"她指尖戳了戳焦黑的蟋蟀，"这个比昨日三哥送来的金丝雀好玩多了。"

李泰望着妹妹的笑靥，喉头突然发紧。他背过身整理药箱，青铜镜中映出脊背上逆鳞泛起的青光——昨夜强行催动龙鳞救人的后遗症开始发作，每片鳞甲缝隙都像扎着绣花针。

"魏王殿下，圣人咳血了。"更夫王瘸子的梆子声在墙外响起，暗号般敲了三长两短。李泰手一抖，药杵将石臼里的白芨碾得飞溅，雪白的粉末落在李明达未完工的绣绷上，恰似太液池面零落的河灯。

太极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李世民靠在龙榻上批阅奏折，衮服前襟沾着暗红血渍。李泰跪在阶下奉药时，瞥见父亲右手虎口处新生的菌斑正沿着笔杆蔓延。

"青雀，你来说说。"李世民突然将份奏折掷在地上，惊得梁间燕巢掉下几根草茎，"山东士族联名上书，说魏王府在终南山私铸兵器。"

李泰额头触地，鼻尖几乎碰到奏折上崔氏家主的印鉴。他盯着地衣纹路里蠕动的荧光菌丝，想起三日前墨竹来信说新式纺车被焚之事："儿臣不过是想改良农具..."

"改良到要炼精钢？"李承乾的蟒靴踏入视线，太子指尖转着个鎏金香囊，"西弟莫不是要学隐太子，在骊山养三千死士？"香囊突然弹开，滚出颗裹着糖霜的西域蛇莓，正巧掉进李泰的药碗。

李明达的咳嗽声突然从屏风后传来，小公主抱着布老虎赤脚跑出，发间银铃随着脚步叮当乱响："父皇，西哥给兕子做的纸鸢能飞到蓬莱殿呢！"她故意撞翻李承乾手中的香囊，五色丝线缠住太子腰间蹀躞带。

李世民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在菌丝映照下泛着诡谲的蓝光："青雀，明日去将终南山的东西撤了。"帝王疲惫地摆手，腕间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地衣缝隙，"承乾，把兕子送回立政殿。"

暮色染红太液池时，李泰独坐水榭调试新制的六分仪。阿贵蹲在岸边往池里撒龙鳞粉，惊得荧光锦鲤争相跃出水面，甩了胖太监满脸腥甜的水珠。

"殿下！老奴找到菌丝畏光的弱点了！"阿贵突然兴奋大叫，举起被荧光菌丝缠住的左脚。李泰转头望去，发现他脚上套着李明达丢弃的绣花鞋，鞋头缀着的东珠在暮色中莹莹生辉。

李泰扶额苦笑，眼角瞥见回廊阴影里闪过李承乾的蟒袍。他故意提高嗓音："阿贵，明日去西市买五十斤槐花蜜。"胖太监掰着手指嘀咕："一斤蜜要三百文，五十斤就是...就是..."他突然拍大腿，"够买三百只烧鹅了！"

暗处的蟒袍猛地一滞。李泰着六分仪上的刻度，想起今晨在太医署发现的西域蛇莓——那分明是上月波斯使团进贡的珍品。池面忽起涟漪，李明达的纸鸢线不知何时缠住了水榭栏杆，素绢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戴冕旒的牵着手持药杵的，中间是个抱布老虎的丫头。

夜风裹着雨丝袭来时，李泰在偏殿找到蜷在药柜后的李明达。小公主正往布老虎肚子里塞龙鳞粉，听见脚步声慌忙用裙摆遮住竹筛："西哥，兕子没有偷太医署的雄黄..."

李泰蹲下身，发现她裙角沾着李承乾香囊上的金线。他解下蹀躞带上的玉珏塞进妹妹手心："这个比雄黄驱虫管用。"玉珏触到肌肤的刹那，李明达突然瞪大双眼："西哥！兕子看见阿娘在喂你喝药！"

药杵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下宿燕。李泰望着妹妹瞳仁中流转的幻象，终于明白菌丝灯真正的用途——这些寄生在龙脉上的荧光生物，竟能读取触碰者的记忆。

五更梆子敲响时，李泰在墨院密室展开终南山舆图。墨竹提着灯笼进来，发间别着的齿轮簪子突然卡住鬓发："殿下，新式纺车的图纸被烧时，奴婢瞧见东宫侍卫靴底沾着波斯地毯的绒线。"

李泰用朱笔圈出骊山别苑的位置，笔尖悬停处正是三日前李承乾奏请修缮的汤泉宫。他突然想起李世民衮服上蔓延的菌斑，那些纹路连起来竟是幅残缺的西域地图。

"明日让袁七去趟西市。"李泰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香囊纹样，"查查最近三个月波斯商队出货记录。"茶水渗进檀木纹理时，他突然听见屋顶瓦片轻响——那是李明达偷溜出宫时常踩的西南角屋檐。

暴雨倾盆而下时，李泰抱着发烧的妹妹冲进太医署。李明达腕间菌丝在雷光中狂舞，凝成长孙皇后临终的景象。李承乾的冷笑从雨幕中传来："西弟可知，当年母后产房里的稳婆..."惊雷炸响，后半句话淹没在雨声里。

李泰龙鳞暴长的瞬间，怀中的李明达突然伸手按住他心口："西哥不疼..."小公主滚烫的掌心贴着逆鳞，菌丝顺着血脉钻入鳞甲缝隙。太医署学徒打翻的铜盆在雨中发出空响，水面倒映着三百盏河灯顺流而下的幻影。

晨光刺破云层时，李泰在菌丝凝成的秋千上昏沉睡去。李明达偷偷将槐花蜜涂在他逆鳞缝隙处，哼着长孙皇后教的童谣。阿贵蹲在丹炉边打盹，道袍被火星烧出个笑脸图案。太极殿方向传来李世民压抑的咳嗽声，惊起满树荧光海棠，花瓣飘过太医署残破的窗棂，落在李泰未写完的《农器图说》稿纸上，盖住了"曲辕犁改良方案"的朱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