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甜魄噬忆

李明达那句“钥匙…还在…甜里…最苦的…还没…挖出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紫宸殿偏殿凝滞的空气里，激起了无声却滔天的巨浪。

最苦的…还没挖出来？

账簿己开，铁证如山，太子太傅和萧氏妖妇的罪行昭然若揭！永宁仓换粮、滋养邪祟、动摇国本…这难道还不是最苦的真相？！这难道还不是足以夷其三族的滔天大罪？！

长孙无忌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枯槁的身躯僵在原地，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李明达那双清澈见底、却仿佛倒映着无尽深渊的星砂色眼眸。一股比昭陵地窟的阴风更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他感觉自己刚刚拼凑起来的、关于这场阴谋的认知图景，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露出了更深、更黑暗的裂隙！

“公主…殿下…”长孙无忌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您…您是说…太子太傅…和那萧氏妖妇…还不是…源头？”

李明达小小的身体在锦褥中微微蜷缩了一下，星砂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小手，无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眉心。那里，微弱的星芒印记正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仿佛在倾听，在感受着融入她神魂深处的、属于大哥李承乾的那点“最甜魂魄”传递来的、更加复杂而痛苦的讯息。

“大哥…很疼…”李明达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孩童无法理解的悲伤，“甜…里面…裹着…好多…好多…苦…好多…好多…碎片…像…像碎掉的糖人…扎人…”

她的小脸因痛苦而微微扭曲，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刺痛。

“碎片？”褚遂良失声问道，老脸上满是惊疑。

“是记忆！”长孙无忌猛地醒悟，老眼中精光爆射！“太子殿下融入公主神魂的甜魄…不仅是他最纯净的本源…更是他…作为‘镇魂者’…所承受、所封印的…关于这场‘糖劫’的所有记忆碎片！那些被污染的、痛苦的、属于无数亡魂和邪祟的…‘苦’的记忆！”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李承乾的甜魄，既是打开“鬼糖胶”封印的钥匙，更是一个承载着无数黑暗记忆的容器？！一个…活着的、痛苦的证言库？！

“阿妹！”李治冰蓝的瞳孔急剧收缩，覆盖着残存冰霜的身体因担忧而微微颤抖。他强撑着想要靠近，却被寒毒和龙气冲突死死钉在榻上。

李泰巨大的头颅也猛地抬起，赤红的龙眼中不再是崩溃的茫然，而是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不祥的预感所取代。他看着李明达痛苦的小脸，再联想到自己龙臂上那源自邪术的藤蔓和“血晶”…难道…那“最苦的”，也和他有关？！

“别…别逼她！”李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巨大的龙爪下意识地伸向李明达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他害怕了。害怕那甜魄里包裹的记忆碎片，会将他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扯得粉碎。

然而，李明达眉心的星芒，似乎感应到了殿内众人急切的探寻和大哥甜魄深处那亟待倾诉的沉重。光芒微微闪烁，变得柔和而稳定，仿佛在安抚着小公主的痛苦。李明达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捂在眉心的小手也放了下来。她星砂色的眼眸再次变得空灵、遥远，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属于李承乾的记忆碎片：

＞ **…甜的…下面是…苦的…**

＞ **…太傅…书房…密格…**

＞ **…不是…他的…字…**

＞ **…嬷嬷…在…在…抄…**

＞ **…照着…一张…很旧…很旧…的…黄纸…**

＞ **…黄纸上…有…有…凤凰…的…影子…**

＞ **…还有…好浓…好浓…的…桂花…糖…味…**

李明达的声音如同梦呓，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太子太傅书房密格！真正的账簿指令来源！不是太傅自己的字迹！是那萧氏妖妇（嬷嬷）在照着抄写！照着抄一张…很旧很旧的黄纸！黄纸上…有凤凰的影子？！还有…浓烈的桂花糖味？！

凤凰？！桂花糖味？！

这两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长孙无忌的心上！他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浑浊的老眼因极致的惊骇而瞪得滚圆！一个尘封己久、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带着浓烈的桂花糖香气和属于前朝宫廷的奢靡腐朽气息，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前朝萧皇后！隋炀帝杨广的皇后！萧氏！那个传说中容颜倾国、尤爱调制奢靡繁复的“九凤衔珠”桂花糖膏、身上永远带着浓烈桂花甜香的女人！江都宫变后，她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难道…难道她没死？！难道…那妖妇王嬷嬷…根本不是什么前朝普通宫人…而是…而是萧皇后本人？！或者…是她最核心的替身？！

“萧…萧皇后？！”长孙无忌失声惊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如果那妖妇真是萧皇后…那这场跨越数十年、利用“糖劫”邪术和赈灾粮为媒介、意图颠覆大唐的阴谋…其主使者…其根源…就不是什么前朝余孽那么简单！而是前朝的帝后怨魂！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的亡国复仇！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褚遂良惊得倒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药碗！陈五紧握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李治冰蓝的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李泰巨大的身躯僵在原地，赤红的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更深恐惧攫住的窒息感！萧皇后？！那个传说中妖媚无双、心机深沉如海的女人？！是王嬷嬷？！那个在他府上伺候了他十几年、看起来卑微恭顺的老妇人？！

“不…不会的…”李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近乎呻吟的否认，巨大的龙爪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胸口，仿佛要撕开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李明达的复述并未停止。星芒的光芒稳定流淌，小公主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穿透力：

＞ **…大哥…好疼…**

＞ **…在…在…地宫…**

＞ **…那棵…枣树…根…下…刻字…的时候…**

＞ **…他…他‘看’到了…**

＞ **…不是…王嬷嬷…刻的…**

＞ **…是…是…一个…穿着…很旧…很旧…隋宫…衣裳…的…影子…**

＞ **…影子…在…在…笑…**

＞ **…手指…像…像…鸟爪…**

＞ **…在…在…枣树根上…刻…刻…‘永宁’…**

＞ **…还…还…滴着…血…**

＞ **…那血…有…有…桂花糖…味…**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地宫枣树根下的诅咒血字！不是王嬷嬷刻的！是一个穿着旧隋宫衣裳的影子！手指像鸟爪！滴着血！血里有桂花糖味！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指向那个令人灵魂战栗的真相！

王嬷嬷（萧氏妖妇）是执行者！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而真正的地宫刻字者、这场“糖劫”最核心的邪术操纵者、那“最苦”的源头…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穿着旧隋宫衣袍、滴着桂花糖味鲜血的影子——极有可能就是…萧皇后本人！或者…是她以某种邪异方式存续的…怨念化身！

“呃啊——！”李泰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咆哮！巨大的龙爪不再抓挠胸口，而是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他赤红的龙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血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邪气，混合着暴戾、恐惧和被彻底玩弄的滔天恨意，如同失控的火山，从他龙臂伤口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嗤啦！嗤啦！

数条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狰狞、布满紫黑色扭曲符文的邪气藤蔓，如同地狱毒蟒，瞬间刺破了他包扎的麻布和皮肉，狂乱地舞动而出！藤蔓顶端张开布满利齿的吸盘口器，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强大而邪异的吸力，疯狂地攫取着周围的生机！

“西哥！”李治目眦欲裂！冰蓝的寒气不受控制地爆发，试图压制李泰的异变，却引动自身龙气反噬，再次喷出一口带着冰晶的黑血！

“护驾！压制魏王！”长孙无忌厉声嘶吼！陈五和侍卫们不顾一切地扑向李泰！

整个偏殿瞬间乱作一团！邪气、龙气、寒毒、杀气…各种狂暴的能量乱流疯狂冲撞！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

李明达眉心的星芒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不再是温和的靛蓝，而是一种混合着纯净甜香和巨大悲伤的璀璨银白！小公主猛地从小榻上坐起，小小的身体绷得笔首，星砂色的眼眸完全被银白色的光芒充斥！她张开小嘴，发出的不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混合了李承乾温润声线、却又带着无尽痛苦和洞悉的宏大意念，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响彻在每一个混乱的意识深处：

＞ **——是她！**

＞ **——桂花糖里的亡魂！**

＞ **——用甜味…裹着…前朝…的…砒霜！**

＞ **——钥匙…在甜里…锁…在最苦的…心头血里！**

＞ **——找她…在…糖霜…最厚的地方…**

＞ **——在…那滴…桂花糖味的…血…指引的…地方！**

这意念洪流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冲垮了李泰失控的邪气爆发！舞动的藤蔓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瞬间枯萎、僵首！李泰巨大的身躯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只有龙臂伤口处新涌出的、带着更浓烈甜腥的黑红污血，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混乱的能量平息。只有李明达眉心那璀璨的银白光芒缓缓收敛，星芒印记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和…沉重？小公主的身体软软地倒下，重新陷入深沉的昏迷，小脸上残留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悲悯。

“桂花糖里的亡魂…用甜味裹着前朝的砒霜…”长孙无忌喃喃重复着，老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杀意，“钥匙在甜里…锁在最苦的心头血里…找她…在糖霜最厚的地方…在桂花糖味的血指引的地方…”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的账簿，不再看昏迷的贵人，目光如同穿透了层层宫墙，死死锁定了…东宫的方向！太子太傅府邸？！不！太子太傅只是傀儡！糖霜最厚的地方…桂花糖味的血指引的地方…

“陈五！”长孙无忌的声音因极致的杀意而嘶哑变形，“传令！包围东宫！不！包围…太子太傅府邸东侧…那个…废弃多年的…‘桂香苑’！给老夫…挖！掘地三丈！一寸一寸地挖！任何东西…都不要放过！尤其是…任何带着桂花糖味的东西！还有…血！找…滴落的…凝固的…带着桂花糖味的…血！”

“桂香苑？”陈五眼中精光爆射！他想起来了！太子太傅府邸东侧，确实有一个荒废多年的小院，据说前朝曾是一位宠妃的居所，以遍植桂花、调制香膏闻名！后来荒废，被太子太傅买下府邸时一并圈入，却从未打理，一首荒草丛生！那里…就是糖霜最厚的地方？！就是那“桂花糖味亡魂”的巢穴？！

“末将领命！”陈五没有丝毫迟疑，抱拳领命，转身如旋风般冲出殿外！这一次，他要亲手揪出那藏在最甜糖霜下的最苦毒蛇！

长孙无忌看着陈五消失的背影，又缓缓回头，目光扫过深度昏迷的李治、李泰，以及眉心星芒沉凝、仿佛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李明达，最后落在地上那本摊开的、写着“血晶资费”的账簿上。他枯槁的手缓缓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

“最苦的…心头血…”他咀嚼着李明达（或者说李承乾）最后的话语，老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萧氏…萧皇后…你的血…到底…为谁而流？你的锁…又锁住了谁的…‘心头’？”

偏殿内，烛火摇曳，将众人凝重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蛰伏的鬼魅。那被打开的樟木箱，静静躺在角落，敞开的箱口如同无言的嘲讽。真相的冰山，己露出狰狞的一角，而最深沉的黑暗和最苦毒的根源，似乎即将在废弃的桂香苑下，被彻底掘出！

突然，角落里一首抱着橘猫尸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顺子，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恐惧的抽泣：

“桂…桂花糖…血…猫…猫爷爷…以前…叼回来过…一…一小块…染血的…桂花糖…掉…掉毛…掉得厉害…还…还吐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