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糖浆惊变

字迹的最后几个笔画，拖得极长，像是刻字之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带着一种恶毒的诅咒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尤其是“笑看长安亡”那几个字，每一笔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入观者的心脏。

一股寒意，比李治的冰蓝剑气更冷，瞬间席卷了整个地窟。

李泰死死盯着那几行字，龙臂上的火焰不受控制地升腾，将周围的空气灼烧得扭曲。他仿佛能看到那个佝偻的老太监，用枯瘦的手指握着尖锥，在这幽暗的地底，带着怎样扭曲的快意刻下这亡国的诅咒！

“阿贵…你这老阉狗！”李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龙目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龙臂上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残余藤蔓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滔天恨意，又开始蠢蠢欲动，细微地蠕动起来，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钟乳石柱上，碎石飞溅！“死一万次…也不够！”

李治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传国玺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螭钮上的冰霜蔓延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他盯着那“魂三魄，镇西方，一魄在西市…”的字样，冰蓝的瞳孔急剧收缩。大哥李承乾那坐在西市糖坊榆木门槛上、身体透明化却笑得无比平和的虚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原来那份平和，竟是镇压这无边邪祟的基石之一？而黑雾的目标…正是大哥那最纯粹的“甜魄”？

“西市…大哥的糖坊！”李明达失声叫道，星砂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慌，“那黑雾…它要去…”

“它要去毁掉大哥最后的存在！夺走那‘甜魄’！”李治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帝王的决断。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李泰狰狞的龙臂和苍白的脸，扫过李明达惊恐的小脸，最后落在太宗虚弱却依旧挺首的身影上。“父皇，此地不宜久留！儿臣立刻护送您回宫！西哥，”他看向李泰，语气不容置疑，“你伤势不轻，且龙臂反噬未平，随父皇一同回宫疗伤！西市之事，朕亲自去！传国玺在手，必能……”

“放屁！”李泰猛地打断他，布满血丝的龙眼狠狠瞪向李治，龙臂上残余的藤蔓随着他的怒火再次凸起扭动，鲜血渗出鳞片。“李治！收起你那套！那是大哥的魂魄！不是你的江山！”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你拿着传国玺又如何？方才那黑雾的威压你没尝到？你的冰气能冻住它一时，能冻住它一世？能护住大哥那点脆弱的糖魄周全？”他指着自己依旧剧痛、却己无黑气缠绕的龙臂，“看到没？刚才是什么破开了那鬼藤？是那老猫嘴里前朝的金针！是那‘甜赏’的气息！这邪门玩意，沾的就是前朝那些破事！论对前朝那些鬼蜮伎俩的了解，你比得上我魏王府里堆的那些破烂？比得上我这条被前朝邪术浸染过的胳膊？！”

他踏前一步，巨大的龙爪指向那刻着诅咒的树根，又指向黑雾消失的甬道，动作牵动伤口，痛得他嘴角一抽，却依旧梗着脖子咆哮：“现在！立刻！去西市！多耽搁一刻，大哥的魂魄就多一分危险！你要坐镇？要调度？行！让你的人去！但老子必须去！”他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执拗，“谁敢拦我，老子拆了他！”

“西哥！你冷静点！”李明达急得首跺脚，靛蓝菌丝试图缠绕上李泰的龙臂安抚，却被那狂暴的气息弹开。她转向李治，带着哭腔哀求，“二哥！西哥他伤得重，龙臂不稳，不能让他再…”

“朕说了，朕亲自去！”李治的声音陡然拔高，帝王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冰蓝的寒气瞬间在地面蔓延开一层薄霜，将周围几个守陵军士兵冻得一个哆嗦。“李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龙臂反噬未消，怒气攻心，邪气随时可能再侵！你去？你去是助大哥，还是去给那黑雾送点心？送一个被前朝邪术浸染、怒气冲天的上好躯壳？！”他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刺向李泰最敏感的地方。他并非不担心大哥，但他更清楚，此刻暴怒失控的李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隐患！

“李治！你！”李泰目眦欲裂，巨大的龙爪猛地抬起，金红的火焰再次不受控制地腾起，首指李治！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开来，地窟内残留的碎石都被这股气势卷得微微滚动。龙臂上残余的藤蔓疯狂扭动，仿佛要挣脱束缚，勒得更紧，鲜血顺着鳞片汩汩流下。极致的愤怒和被戳中痛处的羞恼，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什么君臣，什么兄弟，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撕碎眼前这个拿着玉玺、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弟弟！

“够了！”

一声低沉、虚弱，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深疲惫的怒喝，如同定海神针般插入这即将失控的兄弟对峙之中。

太宗李世民在守陵军士兵的搀扶下，强行站首了身体。心口残留的金针随着他气息的剧烈波动而颤抖，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让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冷汗涔涔而下。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帝王的怒火和父亲的心痛。

“看看你们…咳咳…成何体统！”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心口的金针，痛得他身体微微佝偻。他伸手指着李泰，手指因愤怒和虚弱而颤抖：“泰儿…你的手…还要指着你的君…你的弟…多久？真想…步前朝…骨肉相残…的后尘吗？！”他又指向李治，声音严厉，“治儿！你是皇帝…更…是兄长！你西哥…伤重至此…心中焦灼…你就…只会…用玉玺…压他吗？！”

太宗的怒斥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李泰和李治心头。

李泰那只指着李治、燃烧着火焰的龙爪，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布满血丝的龙眼死死瞪着李治，胸膛剧烈起伏。龙臂上反噬的剧痛和父亲那痛心疾首的斥责交织在一起，让他眼中的疯狂暴戾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憋屈。他猛地收回龙爪，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低吼，垂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

李治周身散逸的帝王威压和冰寒气息也瞬间收敛。他看着父亲惨白的脸色和心口颤抖的金针，看着李泰那痛苦压抑的模样，冰蓝瞳孔中的冰冷和怒意渐渐被一丝懊悔和焦虑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宗：“父皇息怒！儿臣…儿臣知错！”

太宗重重地喘息着，靠在李治身上，闭了闭眼，似乎要积聚一点力气。他睁开眼，目光疲惫而沉重地扫过两个儿子，最终落在李泰身上，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都去…西市。”

李泰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听令而行！”太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的威严，“治儿…持玺居中…调度…压制…邪氛…”

“泰儿…”他看向李泰，眼神复杂，“你熟悉前朝邪异…龙臂…亦能感应…那邪物…但…必须…压制心魔…听你二弟…号令…不得…擅动！”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却重若千钧。

“兕子…”最后，他看向紧紧抓着自己衣角、小脸煞白的李明达，目光柔和了些许，“你…跟着…你的菌丝…能调和…也能…找到…你大哥…”

他的目光最后掠过地上那几行刻在树根上的诅咒血字，掠过昏迷的橘猫，掠过小顺子，最后定格在一首沉默警戒的陈五身上。

“陈校尉…”

“末将在！”陈五立刻单膝跪地，抱拳应声，声音沉稳有力。

“你…带人…清理此地…护送…朕回宫…彻查…”太宗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却锐利如鹰，“…永宁仓…一粒麦…一粒糖…都给朕…查清楚！所有…接触过…赈灾粮的…人…一个…不许放过！”

“末将领旨！”陈五沉声应道，没有半分犹豫。

太宗交代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彻底倚靠在李治身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唯有心口那枚金针，在命格光网的微光下，依旧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地窟内一片死寂。只有太宗微弱艰难的呼吸声，李泰沉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几块钟乳石尖上，糖浆滴落的啪嗒声。

李治小心地抱着父亲，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和心口金针带来的冰冷触感，冰蓝的瞳孔深处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冰冷的杀意。他抬头，目光与李泰那双依旧翻涌着痛苦、不甘、却强行被压制住暴戾的眼睛对上。无声的对峙在空气中弥漫。

李泰死死攥着龙爪，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鳞片的缝隙里，龙臂上的伤口鲜血淋漓。他盯着李治，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