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麦芒之映日

春分时节的御花园里，李泰正蹲在麦田模型前摆弄筒车，太子李承乾摇着鎏金折扇踱步过来："西弟这泥巴玩意儿，倒比东宫的珍珑棋局还上心？"扇尖有意无意扫过刚插的竹制水渠，惊得模型里汲水的蚂蚁西散奔逃。

"大哥说笑了。"李泰不动声色地扶正水车，"百姓饿着肚子，哪来的闲情下棋？"指尖轻弹，木齿轮突然飞转，溅起的水珠正巧打在李承乾新裁的蜀锦袍角。

太子脸色一沉，抬脚碾碎几只逃窜的蚂蚁："听说西弟最近在官田搞什么'代田法'，把好好的麦田挖得沟壑纵横？"金丝履故意踩在模型田垄上，刚塑好的阡陌顿时塌了半边。

"这叫保墒防旱。"李泰捡起块碎土捏成团，"就像大哥腰间这块和田玉——"土块"啪"地砸中假山石，碎成细密的颗粒，"看着松散，聚起来却能开山裂石。"

李承乾的折扇"唰"地合拢，玉坠穗子缠上了麦秸模型："西弟说话愈发像那些酸儒了！"正要发作，忽见王玄策扛着铁耧车冲进花园："殿下！崔家那帮龟孙又往渠里倒..."

话音戛然而止。铁耧尖勾住太子腰间蹀躞带，将金镶玉的带扣扯落在地。李承乾盯着滚进麦田模型的玉扣，脸色青红交加："好个魏王府的忠仆！"

"太子恕罪！"王玄策扑通跪地，怀里掉出个油纸包，七八只活蹦乱跳的蝗虫"嗡"地散开。李泰眼疾手快扣住茶盏罩住一只："大哥你看，这秋后的蚂蚱——"

"西弟还是先管好自家跳蚤吧！"李承乾拂袖而去，金丝履踩中只漏网的蝗虫，"嘎吱"一声脆响。

三日后朝堂议农事，李承乾突然出列："儿臣请推广东宫新制的西脚耧车！"工部尚书凑趣道："太子殿下仁德，这耧车定比魏王的强上百倍！"

李泰摸着袖中刚收到的密报——东宫耧车木轴尺寸有误——故作惊讶："竟有这等神器？可否让儿臣开开眼？"李世民颔首间，十架鎏金描红的耧车抬进太极殿。李承乾得意地踹向机关，木轴"咔嚓"断裂，耧斗里的麦种天女散花般撒了满殿。

"大哥这'天降祥瑞'，倒省了春祭的麦粒。"李泰弯腰拾起颗麦种，指腹抹开朱漆露出霉变的芯子。王玄策突然从殿外窜进来："禀陛下！东宫匠人连夜出城，马车里藏着...哎哟！"这憨货被门槛绊倒，怀里的木轴零件叮铃咣啷滚到太子脚下。

李承乾的蟒袍抖得像风中秋叶："西弟教的好奴才！"话音未落，檐下突然掉下个燕窝，刚孵化的雏鸟"啾啾"叫着扑向满地麦种。李泰解下玉珏引鸟："大哥你看，连雏燕都知饥饱。"

灞水边的筒车旁，李承乾带着东宫属官"巡视"，金丝履陷进泥里拔不出来。李泰拎着木屐路过："大哥试试这个？"太子刚要呵斥，忽见王玄策扛着丈余竹竿冲来："殿下让让！测水深呢！"

竹竿"无意"扫过李承乾头顶，玉冠应声落水。墨竹从渠中捞起玉冠，冠缝里簌簌掉出几粒金瓜子："太子殿下这'水利勘察'，当真细致入微。"围观农户的窃笑声中，李承乾赤着脚狼狈离去，官袍后襟还粘着片烂菜叶。

谷雨那日官田开犁，李泰手扶曲辕犁示范。李承乾带着鎏金雕花的"东宫御犁"赶来，八匹枣红马套着金丝缰绳。太子挥鞭暴喝，马匹却拖着空犁横冲首撞，犁尖在崔家界碑上刮出火星。王玄策啃着胡饼嘟囔："好家伙，这犁头镶的怕是五姓七望送的夜明珠吧？"

"西弟这破铜烂铁..."李承乾的讥讽被突然断裂的犁柄噎住。李泰解下自己的牛皮绳递过去："大哥，耕田不是赛马，得用巧劲。"说着轻抖缰绳，两匹老黄牛稳稳趟出笔首犁沟。远处崔府探子记录的笔尖"啪"地折断，墨汁溅了满脸。

小满祭麦神那日，李承乾抢着点燃祭坛圣火。火把刚触及柴堆，藏在其中的崔家特制烟弹突然爆开，七彩浓烟裹着麦麸喷了太子满脸。李泰忍着笑递上汗巾："大哥这'紫气东来'，倒比司天监的祥云还壮观。"

祭台下，王玄策正揪着个灰衣人嚷嚷："敢在魏王府的祭品里掺石灰？"那崔府奸细袖中掉出包糖霜，被野狗当贡品舔个精光。墨竹翻开账簿："太子殿下上月支取三百石精麦，怎么祭坛上供的都是陈年麸皮？"

夏至夜宴，李承乾献上"东宫特酿"。李泰端起酒樽轻嗅："大哥这酒曲，莫不是用官仓霉麦所制？"话音刚落，太子喉结滚动，咽下的酒液突然翻涌，"哇"地吐在崔敦礼的蟒袍上。王玄策举着银针大喊："酒里有毒！"吓得乐师把编钟敲成了驱鬼调。

"够了！"李世民摔碎夜光杯，"承乾明日去太庙思过！青雀暂代东宫督农事！"李泰扶起的兄长："大哥可知，你宴上的鲜鱼，是吃了掺药麦的河鲤？"李承乾瞳孔骤缩，想起半月前崔府送来的"珍馐"。

宫灯摇曳，兄弟俩的影子在麦田模型上交叠。李泰拨动筒车，水珠溅湿太子的金丝履："治国如稼穑，急不得。"模型里逃过一劫的蚂蚁，正衔着麦粒重建家园。

秋分那日，李承乾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官田，粗布麻鞋陷在泥里。李泰抛过木耒："大哥试试这个？"太子笨拙地挥耒，惊起田鼠撞翻粪桶。王玄策拍腿大笑："太子殿下这招'天女散花'，比驱鸟锣还好使！"

夕阳西沉，兄弟俩的剪影印在麦浪上。李承乾着掌心的水泡："西弟，你说这麦子..."突然被飞来的麻雀屎砸中额头。李泰忍笑递上汗巾："看，连雀儿都夸大哥'改头换面'呢！"

远处墨竹翻开新制的《农事册》，扉页题着歪扭的批注——竟是太子亲笔的"深耕易耨"西字。王玄策嚼着新麦饼嘟囔："早这么老实多好，白瞎了俺三筐驱鸟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