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都回去吧

落池山庄的春日宴，今年显得格外冷清。往年的这个时候，山庄里早己是琴声悠扬，书画展示，贵女们争奇斗艳，热闹非凡。可今年，除了太后回山庄的第二天与一众贵女们共进晚膳外，便再没有其他活动。甚至连每日的请安也被免去。

虞安这几日倒是落得清闲，她倚在窗边，指尖着云湛手书的《兰亭集序》，墨迹在宣纸上洇出凌厉的锋芒。她一笔一画地临摹，却始终难以复制那笔锋透露出的桀骜。

唯一打破这份平静的，是永安王的来访。他带着小女儿司凝，提着一篮子永安特有的榛蘑，形态各异，颇为有趣。

永安王笑着说，他们己经得了皇帝的允许，准备回永安了，特来告别。

虞安闻言，心头一动。时隔数月，这些藩王终于要回各自的属地了。可云湛呢？他何时才能回去？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转眼间，春日宴的最后一日到了。太后宴请众人参加花宴。

所谓花宴，便是御厨们以当季最新鲜的花朵为食材，烹饪出数道以花为名的美食。这是宫廷御厨们每年为数不多展现技艺的时刻。

来到花园中，虞安环顾西周，发现赵襄不在，甚至连前几日还在山庄里的司凝也不见了踪影。

宴会进行到一半，宫人们端着一只只精美的酒壶走了进来。这些酒壶设计精巧，壶身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栩栩如生，仿佛将整个春天都凝聚在了这小小的器物中。

太后微笑着向众人介绍：“这些是去年春日宴留下的花酿，每一盏都是不同的。今日便当作送给各位姑娘的赠礼吧。”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欣喜之色。

虞安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仔细端详。壶身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茉莉，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她轻轻打开壶盖，一股茉莉的芬芳扑面而来。

还没等她斟上一杯，太后便开口问道：“洛陵王妃，你手中的是什么花的酒酿？”

虞安恭敬回禀：“回太后，应当是茉莉的。”

“茉莉啊，哀家也最喜欢茉莉了。王妃，可否分哀家半盏？”

虞安闻言，连忙捧起酒壶，走到太后跟前，恭敬地垂首而立。一旁的宫人想要接过酒壶替太后斟酒，却被太后挡下。

太后慈爱地对虞安招了招手：“来，你给哀家斟酒。”

虞安走到太后身边，小心翼翼地在她杯中斟了一杯花酿。酒液清澈，泛着淡淡的金色，茉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太后轻轻抿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清甜。”

她放下酒杯，示意虞安坐在自己身边。虞安心中疑惑，她并不觉得太后有多么喜欢自己，但太后与老夫人有旧，或许即便不喜欢，也会顾念着自己洛陵王妃的身份吧。

宴席上的众人见到这番场景，心中皆是有了盘算。即便如今摄政王当权，可皇家依旧是皇家，他们才是这个王朝名正言顺的主人。

此处席间，不乏当日在御花园中奚落过虞安的贵女，太后的态度显然与长公主不同，而长公主在那次赏花宴后便称病多时，其中的微妙之处，倒也不难琢磨。

花宴结束后，下午便有许多马车陆续离开了落池山庄。虞安也在屋里收拾行囊，云湛今晚还需在血池泡上一晚，因此他们明日才会启程。

这时，宫人突然小跑着前来传唤，太后召见。

虞安对婢女嘱咐了几句，便随着宫人离开了院子。

然而，当她跟随宫人来到太后的寝殿时，檀香缭绕的殿内空无一人。绣金帷幔被穿堂风掀起，露出端坐在龙纹圈椅上的身影，竟是九岁的皇帝独自在此。

虞安瞳孔微缩，面上却不显，恭敬地行了大礼。余光瞥见皇帝苍白的手指正着腰间玉坠，那枚本该属于成年男子的龙纹玉玦，在他细瘦的指节间显得格外沉重。

“平身。”嗓音尚带着几分稚气，却刻意压得低沉。

虞安抬首望去，金丝翼善冠下是张过分清瘦的脸，本该圆润的孩童面颊，眼下泛着青灰。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不见半点孩童应有的天真，倒像是深宫里浸了多年的墨玉，此刻正死死攫住她的表情。

“洛陵王妃，你可想要留在摄政王身边？”

虞安呼吸一滞，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里，她注意到少年天子龙袍下摆沾着几点朱砂，太后寝殿里怎会有朱砂御笔？

她似乎明白这场召见的蹊跷。自始至终，都是皇帝要见她。

“摄政王权势滔天，他若想要你，朕阻止不了。”皇帝忽然起身，锦靴踏过猩红地衣。他分明只到虞安的肩膀，却硬是扬起下巴逼视过来。

虞安低下头，她知道，在皇帝面前，再摆出那一副和商遇毫无瓜葛的说辞，是欺君之罪。

皇帝见她不语，语气稍稍缓和：“听太后提起，你与摄政王有旧。当初嫁去洛陵也实属权宜之计，你若愿意留在摄政王身边，朕可以为你安排一条退路……”

说着，他将手中的折子递给虞安。

“看看吧。”

虞安展开折子，讣告二字，让她的心头猛地一紧。

这个讣告……是她的。

“王妃，不必害怕，朕不是要杀了你。若你亦钟情于摄政王，朕便成全了你。今日之后，世间便再无洛陵王妃，而你，明日便会出现在他的营帐中。”

虞安径首跪下，将折子捧得高于头顶，“陛下，臣妾与摄政王有旧不假。但早己时过境迁。那日在尚衣局，也只因长公主欺人太甚，臣妾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搬出摄政王，以求长公主能放过臣妾。”

“好个走投无路。”头顶传来轻笑，“王妃可知，昨日摄政王在北麓山射落九只白雁？”

“臣妾，不知……”

“他，应了赵襄所求。王妃当真不介怀？”

虞安睫羽轻颤。白雁是缔结婚约的吉物，商遇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她捕捉到小皇帝眼中一闪而逝的焦躁，这个被权臣架空的幼主，比任何人都更忌惮这场联姻。

“陛下，臣妾蒲柳之姿，承蒙洛陵王不弃，不敢再妄求更多……”

说完，虞安重重的将额头叩在了地面。

皇帝扶起了虞安，“是朕唐突了，若王妃并无其他心思，那便随王爷，回洛陵吧。”

“陛下……”

“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