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账本

关于我目前的资产状况，出租屋的枕头下面有2000，徽信里有1120，支付堡和银行卡里分别有5030和7120。扣掉给许春柯的1万块钱，还要刨除掉水、电、煤、房租、吃饭还有妈妈的药钱以及暂时垫付给颜冬日常开销的预算，手里剩下的钱必须得坚持到月底颜冬那边发工资和报销为止。

这些钱本来是想攒着到时候陪妈妈一块去海边玩的，现在看来计划得往后推了。

如果奖学金能下来就好了。

指尖在手机计算器的键盘上反复点击，多次验证最终还是得出了“赤字377.4元”的结论。

“头疼。”

列车忽然刹车的惯性让发丝轻扫过眼尾泪痣，恍惚间自己又看见颜冬母亲那枚茉莉头绳在马尾上泛着温润的光。

“下一站，首经贸。”

报站的机械女声惊醒了恍惚的思绪，我挺直脊梁将手机塞回口袋，看着对面车窗上的女生，这才发现领口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露出了锁骨下方暗红色的陈年疤痕。

也正是直到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如蛛丝粘上的肌肤，迅速扣紧纽扣，白色衬衫这才勒住了起伏的胸口。

随着列车停稳，我站起身来匆匆下了地铁……

晚上九点三十七分，外卖送餐的间隙，我在便利店橱窗前驻足停留了许久。玻璃映出的女生将长发束成低马尾，头上的头绳也换成了之前超市促销送的黑色皮筋。

便利店自动门叮咚开启的瞬间，暖流裹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让饿瘪的肚子咕噜咕噜地抱怨了起来。

我站在冷藏柜前凝视着4块钱的打折速食饭团犹豫了好一会儿，玻璃倒影里女生苍白的嘴唇抿成直线，最终选择买了两个五毛钱的冷馒头以及一包小咸菜，同样的价格能吃两顿。

结账时收银员的红绳手串在扫码枪红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竟又让脑海里闪过两条红绳轻晃的模样。

“门口的微波炉可以免费使用。”男生忽然轻声提醒了我一句，“天冷还吃凉的会闹肚子。”

“嗯，谢谢。”

坐在小电驴上低着头啃着散发着些许热气的馒头，我的指尖则是在屏幕上继续滑动着寻找着合适的外卖单。

今天晚上争取到十一点半前赚够80块钱。

就在我准备啃完最后一口馒头继续出发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电线杆上贴着的兼职广告，那张被路灯照得惨白的纸片上写着“高薪诚聘会议礼仪小姐，日结200，工作时间上午9点到下午5点。”

我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用有些冻僵的手指将广告完整撕下折好塞进了外卖箱里。

……

二月十六日，南风蚀霜

清晨五点的闹铃响起时，镜中人正将长发盘成紧实的发髻，当黑色皮筋又一次从手中绷掉的那一刻，某种尖锐的失落感忽然刺得我的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整理好着装后，我机械性地往帆布袋塞入充电器、保温杯、胃药和昨天买的馒头咸菜，却在触夹层那个常备的姨妈巾时猛地合拢拉链。

深色棉服外套裹住穿着起球卫衣单薄的身躯，我对着蒙霜的窗户呵气，一边盘算着一边在玻璃上画出潦草的几个数字：“晨间3小时送餐75，礼仪小姐200，下午6点配送3小时75，充电2小时，晚上10点送2小时50，总共400。”

画出的数字很快在冷窗上凝结成水珠沿着“400”的圆弧滑落，像滴未落的冰凉眼水。

至于说让我这个大男生去当礼仪小姐有多尴尬，我认为脸面在生存压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最后看到礼仪小姐制服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会议大厅后台的更衣室里弥漫着脂粉香，当我抖开那件深v礼服时，我只感觉一阵冷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在光滑的后背上结出了细密的疙瘩。

“这深v开得也太夸张了吧。”

在更衣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我攥着编号17的礼服僵成雕塑，看着镜中女生莹白的肩颈，我实在是有些莫名的郁闷。

这哪是人能穿的衣服，连普通女生都接受不来，更别说我了。

刚有打退堂鼓的念头，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那是这个月的水费缴费单，看着缴费单上的数字，我到底还是犹豫了。

“姐妹是不是也觉得这破布太离谱了？”镜中突然凑过来了一张明媚的笑脸，那是位跟我年纪相仿的圆脸女孩，她身上甜腻的橙花香让我鼻尖有些发痒，尤其是当她的呼吸无意掠过我后颈时，身体更是本能地战栗了起来。

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了一些，脸上则是自然而然地荡漾开了温开水般的友好笑意：“确实是有点太过暴露了，感觉不是很好。”

虽然以我现在的身份看别人换衣服不是很礼貌，可这件事并不是我能左右的，因为后场的这间房间似乎是专门划来当更衣室的，跟我一块的还有二十多个女生同时在各自的全身镜前换衣服。

“就是就是，这破地方很坑的，我刚刚听其他姐妹抱怨说要是中途开溜就得扣200的违约金，而且本来日结给的是400，有200还被中介吞了。”

“这样的话确实挺过分的。”

“可不是嘛，这种场子都这么黑，尤其是领班那个老妖婆……”将栗色卷发挽成发髻的她并没有立马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而是用力扯紧了发带，这才压低声音继续抱怨了起来，“简直就是个更年期精神病，这破衣服就是她挑的，满脑子就是舔那群有钱人上位。”

看来我好像进了不是什么很正经的会议当礼仪小姐了，果然街头的小广告不能随便相信。

“放心吧，这种小场面姐们儿熟得很。”她的手臂毫无芥蒂地搭在我的肩膀，温热指尖划过肩胛时惊得我浑身僵硬，“我叫王倩，打工专业户，叫我倩倩就好。看你这战战兢兢的样儿，第一次接这种活？”

“确实是生平头一次干这个，我叫林玧夏，倩倩叫我夏夏就好。”我盯着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王倩脸上灿烂的阳光笑容跟我脸上温婉的职业假笑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谢谢告知，我会注意的。”

“别紧张，待会儿跟着姐，万一有事……”王倩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金色胸针，脸上的笑容愈发地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