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章 暗线

哗哗水流从指缝间穿过，洗洁精的味道与陶瓷碗碟碰撞出清冽的声响。我弯腰将最后一只汤碗倒扣在沥水架上，冷水顺着腕骨滑进袖口时，忽然嗅到一缕雪松气息浸入鼻腔。

“喂，林玧夏。”

身后脚步声停在半米开外，满脸疑惑地循着颜冬的声音转过身，恰好接住了他抛来的白色药盒，看上面的英文介绍似乎像是用来治疗淤青的。

“膝盖那块没事涂一涂，好得快。”

“膝盖？”

说起来自己膝盖那块确实有前天送外卖出车祸留下的淤青，摩擦到的话稍微会有点疼，可问题是我又没有在他面前脱过衣服，他是怎么知道我膝盖有淤青的？

“少爷，我想提醒你一下，虽然你家保姆房里可以放监控，可这件事需要经过我的允许，不然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少爷你需要被拘留5天。”

“行了，跟机器人一样一套一套的，真该把你塞进法条汇编当书签。”他嗤笑着用脚尖碾碎地砖缝隙里的饼干渣，“你擦地时膝盖都不敢打弯，当谁都跟你似的痛觉神经坏死？”

难怪上午擦了一半地他就让我休息了，当时还以为他又来找茬，原来是这个原因。

“咋样，好感度涨了没？”颜冬突然凑近半步，睫毛在眼睑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领口雪松香的味道让我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确实。”低头将药盒塞进围裙口袋，廉价布料被撑出突兀的方形轮廓，“少爷在我心里的好感度快从负无穷暴涨到零了，要不要开香槟庆祝一下？”

“滚吧，我就知道你的嘴里没一句好词。”他嗤笑着扯松领口，冷白锁骨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小爷要去学习了，别打扰我。”

开玩笑的话语被我怼回去的颜冬并没有生气，他只是跟往常一样随手松了一下卫衣衣领就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突然瞥见他后脑发丝间粘着粒晶莹的米粒。这发现像根细针扎进视网膜，刺得强迫症隐隐作祟。

“少爷。”

“咋？”

“你头发上有颗米粒。”在他转身前我已快步上前，抬手时廉价洗发水的茉莉香混着他衣领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米粒被取下的瞬间，松了一口气的我却看见他瞳孔微微收缩，喉结在逆光中滑动出锋利的弧线，就像是深夜被车灯惊扰的野猫。

“怎么样，刚刚是不是对我动心了？”后退半步的我晃了晃手指尖沾着的米粒，看着他耳尖迅速漫开的绯色浸入发际线，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滚吧，阴沉女。”

……

初春的温度不高，巨大的落地窗外目之所及依旧还是一成不变的萧瑟景象，不过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至少从书房处往下看去，似乎有几棵树的树枝上冒了芽儿。

看来天气开始转暖了。

坐在书房窗边的我合上书本高高抬起手臂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这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13:20”

距离颜冬锁门学习已过去了一小时十七分——这是近三个月以来他最长的安静时段。

松垮肩带滑落的异样感突然从后背窜上后颈。我不得不放下书调整坐姿，劣质蕾丝边沿却顽固地摩擦着肩胛骨。

怎么说呢，毕竟我也是什么当了一阵女生了，大的方面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一些小细节还是需要磨合一下，就比如说现在这种情况。

早起怕弄太紧会影响干活就故意调松了些，现在看来似乎是没这个必要了。

于是我便回到了保姆房准备折腾一下，当然为了防止出现某些特定情况下会刷新出来的意外事件，我关好房门后又顺便锁上了。

拉上窗帘脱下外衣，猫着腰的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摸索着开始弄了起来，然而因为水平太差，只觉得后颈被粗糙的缝线磨得生疼。

这件网购的廉价内衣就像我岌岌可危的生活，随时可能在某个弯腰的瞬间分崩离析。果然，当我努力地想要对齐后背排扣时，某种纤维突然断裂的细微声响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应该……是幻听吧。”

自我安慰了一下，屏息尝试扣上搭扣，可金属钩却轻飘飘地划过指尖，低头只见断裂的排扣线头正尴尬地蜷缩在腰际。

一脸无语的我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双手反剪的滑稽姿势，任由初春的寒意攀上脊背。

早知道就不贪便宜上网买这种9.9元包邮的垃圾货了，实在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能断，看样子应该是排扣跟绑带之间的线崩了。

脑袋疼，现在只好先去秋芷房间里拿一件暂时替换了。

郁闷地脱下损坏的内衣重新穿好衣服，我打开房间门径直就往颜秋芷的房间走去，可走到半道就被走出卧室的颜冬叫住了。

今天的他特意背了一个网球包，碳纤维球拍柄从敞开的包口探出，在顶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看样子今天应该是约人打球。

“林玧夏，我准备好了，出门吧。”

“嗯。”

“所以你怎么站着不动？”见我依旧站在原地迟迟不动，颜冬的表情看起来稍微有点诧异。

“少爷你先下去吧，我收拾一下马上来。”

“有什么好收拾的，家务回来再干呗。”

“那，那我需要先上个厕所。”

“事真多。”他紧了紧网球包的肩带，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我先下楼了，赶紧的。”

可就在我以为事情结束总算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本已转身打算离开的颜冬竟顿住了脚步，转过脸来打量起了我。

“林玧夏——”他故意慢悠悠拖长尾音，戏谑的目光随意扫过我有些凌乱的衣领，最终定格在某个丢脸的地方，“你……”

他微微眯起眼睛的模样让我想起手术室的无影灯，当窘迫无比的我几乎要夺路而逃时，他突然嗤笑出声：“平了。”

“什么？”

“这里。”他虚点自己胸口，金属钥匙圈在指尖晃出刺目银光，嘴角同时扬起了恶劣的弧度，“你的……嗯，道德高地塌方了？”

血液瞬间涌上脸颊，无比丢人的我抬起手臂挡在胸前，手指指节更是攥得发白，昂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清楚地听见了臼齿摩擦的嘴里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麻、烦、少、爷、下、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