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章 阴影

我皱着眉头盯着他灰白条纹棉袜上沾染的灰尘，手指则是继续用抹布擦拭木纹里的脏污。

“把发卡换了。”他忽然抬起右脚慢慢压上了塑料桶的边缘，桶壁在压力下发出了一阵摇摇欲坠的吱呀声，“小爷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怎么样，我劝你别跟我犟。”

“少爷。”懒得搭理他的我下意识攥紧还在滴水的抹布，“水渗进缝隙里会把地板泡坏。”

话音未落，塑料桶在他的施力下应声翻倒。冰冷的污水瞬间漫过我的膝盖，颜冬的棉袜同样也吸饱了污水，在暖色灯光下晕开深灰的云团。

“愣着干什么？地板脏了难道要我帮你擦干净吗？”他的左脚漫不经心地碾着翻倒的桶沿，卫衣袖口滑落露出青筋微凸的小臂，虎口处还依稀留着上次打架时被我咬出的月牙形伤痕。

“知道了。”垂眸盯着水面的倒影，那个眉目温婉的女生面容正在微微扭曲。我没有发作，只是语气平淡地点了一下头，跪在地上顶着湿透的西装裤继续汲起了地板上的污水。

“发卡换不换？”

“根据《民法典》规定，我有处置自己东西的权利。”

黑着脸的他站在一边全程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我往水桶里弄了一半污水之后又一次故意踢翻了水桶：“林大管家，你这干活效率真低，一个餐厅擦了半天还没擦完。”

“对不起，马上。”望着地上再次漫开的污水，尽管气得牙痒痒，可我却没有理会他的继续挑衅，照旧继续低头干着我手里的活。

“最后一遍。”颜冬忽然俯身凑近，浓烈的雪松香混着碳酸饮料的气息喷在我耳后，“发卡换不换？”

“不换。”

冷硬地回答了他一句，就在空气凝固的刹那，他猛地扯住我鬓边碎发。草莓发卡的塑料搭扣瞬间弹开，在暖光中划出一道浅粉的弧线，最后落进了餐边柜下的阴影里。

而我的身体则是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就在他指尖撤离发丝的那一刻，我已经合身扑向他右腿，双臂死死钳住他右腿腘窝，咬紧牙关用力将他掀翻。

颜冬踉跄后退时踩到水渍，后腰重重磕上木制餐椅边缘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

“林玧夏，你他妈……”他撑着餐椅试图撑起身，可湿透的棉袜突然打滑又让他重重跌坐了下去。

抓住机会的我则是趁机上他腰腹，脸上冷淡的表情里裹着一丝愠怒：“我在受到不法侵害的时候有权利行使自卫权。”

“姓林的，看来那天雪地里没把你丫揍老实！”颜冬冷笑了一声，刚想试图起身又被我单手按住了起伏的胸膛。

“少爷也是，不长记性！”

说话间，攥紧的右手拳头已然裹着破风声用力挥向了那张时常挂着讥诮笑容的脸庞，却被他举起的左手掌心生生截停在了鼻梁前一寸。

成年男女之间的巨大体力差距在这场扭打中显露无遗，我的先手输出被化解之后，颜冬钳住我右勾拳的左手忽然用力一扯将我拉近，右手则是趁势攀上我的右手腕，接着双手发力拽着我往一旁猛甩。

后背重重撞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强忍疼痛的我刚想试图起身，颜冬已经上来将我的两只手死死按在了头顶，自己就这么被他牢牢制在污水四溢的地板上。

手腕被钳制在头顶的姿势让湿透的衬衫下摆卷到肋下，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浅绿色内衣的轮廓随着呼吸在剧烈地起伏着，如果忽略到此刻咬牙切齿的两个人，现在这个姿势恐怕多少会有点暧昧吧。

总之，不同于雪地打架的那一次，坐在我大腿根上的颜冬这次并没有给我留下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林玧夏，你别以为你现在长着一张能骗好评的脸我就不会用力揍你。”

“不好意思，在少爷你面前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女生。”

“正好，丫的今天必须让你长长记性！”

骑坐在我身上的他用右手将我的两只手同时锁住，空出的左手则是扼在了我的喉咙处。

颜冬的掌心滚烫异常，拇指抵着喉头慢慢施力，随着水漫地板的冷意穿透衬衫渗入脊背，被钱江澈掐着脖子抵在墙上的那个夜晚突然在视网膜上闪回——粗粝的砖墙，浑身的疼痛，还有……窒息的恐怖。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我盯着他阴郁的瞳孔，忽然发现那里映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生，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发抖的眼睫毛下右眼尾的泪痣像颗将坠未坠的星子。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真的发不出声音，甚至连颤抖都是静默的。

“喂……”颜冬突然触电般松手，指腹残留的脉搏跳动震得他指尖发颤，“我，我没用力啊，你……你怎么在抖？”

他一脸茫然地喃喃自语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才彻底松开束缚住我的手，赶忙从我的身上挪开一屁股坐在了湿冷的地板上。

我蜷缩起身捂着脖子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了起来，甚至就连颜冬刚刚触碰到的脖颈处也烧灼疼痛了起来。

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颜冬喉结不停地滚动着，抓起餐桌上的纸巾又扔掉：“我，我刚刚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想着要真用力。”见我依旧脸色苍白，颜冬慌忙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起来，“还有，我发誓那天在电话里说等你哭了再出现只是气话。要是知道你有心理阴影打死我也不会干这事……”

“嗯，没事。”低着头扯动着黑色西装遮挡住了露在空气中的肩锁肌肤，刚要试图起身，可当指尖触到地板冰凉积水的刹那，不受控地颤抖依旧还是从指节蔓延至了全身。

没想到这具身体对暴力的应激反应，似乎远比意识要来得更诚实。

窸窣声靠近时，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颜冬蹲在一步之遥处，浸水的卫衣袖子正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他朝我稍稍伸了一下手，喉结滚动了好几次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一次胡乱抓起餐桌上的抽纸盒重重放下，最后起身快步进了卧室拿了一个浴巾扔给了我。

“去洗个澡。”习惯性的命令语气里此刻竟裹着有些别扭的颤音，“别等下感冒了说我欺负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