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幕 伪装

颜冬搀扶着我走到客厅中央的沙发边让我坐下，待我脸上稍微恢复一些血色，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可脸色依旧阴沉。

“林玧夏，算我求你了行吗？老实歇着，我现在去给你倒杯水！”

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靠背上，身体的虚浮感稍微缓解了一些。看着他匆匆转身跑去厨房倒水的背影，心里虽说涌上一股暖流，却混杂着更深的愧疚。

“放心吧，我真没事了。”我对着他的背影张嘴，努力发出了和往常一样的声音，“对不起，不该让你担心的。”

颜冬大概是听见了吧，不过端着一杯温水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他还是重重将水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喝！”

乖巧地抿了一下嘴唇，我端起水杯小口喝着温热的液体。颜冬就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直到确认我脸上的血色确实恢复了，紧锁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干活吧少爷。”

“我真是服了你了。”他无语地白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和我一道着手收拾起了凌乱的房间。

只不过通力协作了不到半小时，颜冬的表情彻底塌了，尤其是开门见到自己卧室的惨状时，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卧室怎么跟猪窝一样？”他将几本乱七八糟的书籍码齐重重摞在书堆顶端，电竞椅随着他有些毛躁的动作在地面划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绒毯顺势滑落半截，露出了昨夜他通宵做题时打翻的咖啡渍。

虽然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可看到这一幕的我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少爷你觉得是谁的锅？”

“我只是一不小心……多扔了点，下次注意，一定注意。”他别开脸抓挠起了后颈，语气难得透出了不好意思，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有道新鲜的小伤口，大概是方才搬书时蹭到了锐利的金属书架边缘吧。

要再让他这么继续干下去，指不定还能给我弄出什么“惊喜”来……

“少爷，歇会儿吧。剩下的都是些不需要费体力的杂活，我慢慢收拾就行。”

颜冬瞥了一眼状态已经恢复正常的我，点了一下头方才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电竞椅上。

只不过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干掉的咖啡渍正蹭着他的卫衣，反正坐下之后就掏出手机刷起了高考复习视频。

房间里暂时只剩下他手机里传出来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和我整理物品发出的细微声响。我坐在床沿，低着头熟练地将他胡乱扔在床尾和椅子上的卫衣，一件件仔细地抚平叠好。

“林玧夏，”切换视频的间隙，颜冬的声音忽然响起。尽管他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可声音里却带着关切，“你这小身板天天这么干能吃得消吗？”

“还好吧。”我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衣物，只是用习惯性地平静语气解释着，“毕竟拿这份钱得干这份活，而且其实并没有多累。”

“没有多累？那你解释一下你包里多出来的瓶瓶罐罐。”视频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时才注意到颜冬正紧锁着眉头看我，像是已经忍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褪黑素？胃药？维生素？补铁剂？布洛芬？头孢？林玧夏，你丫是把自己当药罐子养吗？！乱七八糟这么多药混着吃，你是觉得自己命太长还是怎么着？！”他的声音越说越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颤抖，一直到最后哽咽了一下。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什么时候翻了我的包？

这个疑惑的念头刚冒出来随即就被更大的窘迫以及无所遁形的狼狈所覆盖。仿佛自己竭力维持的坚强与正常的伪装猝不及防地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内里那个早已经千疮百孔的真实自己。

我垂下眼睫避开了他有些灼人的视线，继续将手中最后一件灰色的卫衣叠好，声音极力地维持住了平稳：“放心吧少爷，这些药……真的只是备着防止万一的，平时基本不会吃，我肯定能苟到还完债的那一天。”

“你当我傻吗？”

“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

他有些语塞，最后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还完债之后有什么打算？”

“之后……”我抱着折好的衣服走到了衣柜处开门放了进去，顺道仔细抚平褶皱，可声音却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飘与茫然，“没想过。大概会找个茉莉多些的南方小城市跟妈妈一块养老吧，毕竟妈妈喜欢闻茉莉的味道。”

“那里……有我吗？”

身后颜冬的声音却忽然从椅子上传了过来，就像是被阳光晒化的雪，清冷又带着几分直白的暖意，让我捋平衣服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不过些许的迟疑过后，我转过脸去依旧露出了和往常一样温柔却又疏离的微笑：“少爷想去哪里待着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呢。毕竟少爷不差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南方北方，国内国外，风景好的地方多得是。”

“别整弯弯绕，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心里话？那早已疯长却只能深埋在心底的情愫，该如何做才能在阳光下坦然宣之于口？

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在心底弥漫开来。喜欢从来都不是能永远走下去的必要条件，现实才是。

可看着他微微绷紧的嘴角和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失落，我忽然不想再用那些疏远的假话来搪塞他了，至少不想在头一次和喜欢的人约会的日子里这样。

身体仿佛先于意识做出了决定。我走到了他的身边弯下腰，伸出了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左脸颊上。

皮肤相触的瞬间，我看见他瞳孔中倒映着的女生脸上正绽开着一抹真实的温婉笑意：“今天不是说好要和我约会嘛，板着一张脸多扫兴。”

颜冬愣了一下，嘴角旋即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抬手似乎想揉揉刚才被我指尖点过的地方，不过手抬到一半对上我脸上促狭的笑意后又放了下去，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林玧夏，你跟小爷呆久了阴沉病总算是好了一点。继续收拾吧，早点收拾完早点出去玩。”

“嗯。”

……

十点十五分，厨房已经开始飘散起茉莉花茶的清香，守在一旁的我正将玻璃壶摆上托盘，门铃恰在此时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这个时间会是谁来？

疑惑地走到玄关打开门，随着栀子花香一并涌进来的是带着点乖巧与柔弱的女声。

“请问，颜冬哥哥在家么？”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有些腼腆的单马尾女生，她的手正有些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想起来了，我记得是颜冬的补习班班长李念可，一个半月前在颜冬家长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当时还是她带的路。

“可可？”

“诶，姐，姐姐？你是……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