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幕 梳发

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再次将注意力凝聚在眼前那些细胞结构图和代谢循环路径上，准备与又一个漫长的深夜搏斗时，房间门却被人轻轻敲了敲。

起身开门的时候才发现站在门外之人是穿着一身旧睡衣身形有些单薄的妈妈。

“妈，怎么啦？”

“夏夏。”她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有些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在了我那张和往常一样乖巧的脸颊上。

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指尖温柔地着我右手掌心那道刚刚愈合的伤痕：“每天凌晨三点多，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六点半就要起床赶地铁……夏夏，妈妈真的担心你……”

“放心吧妈妈，我还好啦。”努力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尽管在这张憔悴的脸上摆出的笑容应该不会很好看，“白天都会抽空补觉的，你看……我现在不是挺精神的嘛。”

妈妈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眼里的那份心疼实在是让我有些不忍直视：“夏夏，你身体也不好，这样妈妈真的……”

“好啦好啦，妈妈，今天是最后一晚，我保证明天12点之前睡觉。”

她蠕动着嘴唇似乎要将堵在嘴边的千言万语说出口，可最后也只剩下无声的轻叹，许久才摇了摇头。

“妈妈帮你梳头发吧，好久没给你梳了。”

确实，从变成女生之后妈妈从来没有给我梳过头发吧，唯一一次提及梳头发的事情就是在妈妈昏倒住院的那一天。

心里慢慢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茫然。毕竟，妈妈说上次给“我”梳头，是在变身前的过年之时。那个时候……我还是男生吧？那个存在于妈妈记忆中的女儿形象，与此刻坐在她面前还带着男性记忆和挣扎的我，真的能算同一个人吗？

要是自己一直都是女生的话，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的惶恐与不安了？是不是就能更自然地接受妈妈的这份温情？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坐回书桌前那把嘎吱作响的木椅上。手指轻轻一拨，取下了那枚精致的公主结发卡，小心地放在摊开的笔记本旁边，接着解开茉莉头绳缠在手腕，任由一缕缕青丝散落肩头。

我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大纲之上，试图抓住最后一点的思绪。身后的妈妈则是握着一把木梳子，绾起一缕青丝温柔地梳理了起来。

“夏夏怎么在整理高三的生物？”妈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起来始终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因为……”垂下眼眸，下意识地咽下了那些不能说的实话还有心中那些混乱的情愫，“最近正好找了份家教的工作，下班后兼职三个小时，总共开200，雇主……人很好，很照顾我。”最后一句我说的有些含糊，却也是实话。

颜冬，确实……对我很好。

“这样啊。”妈妈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应了一声便没再询问，随后继续低着头梳理着我的头发。

时间在木梳温柔的梳理中悄然流淌。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妈妈梳理的动作稍稍放缓，她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却直接叩击在我最隐秘的心事上：“夏夏……和颜同学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心中的思绪更是如海浪般不停翻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就……那样吧。”

妈妈梳理头发的手似乎也随着我的紧张而停顿了一瞬。她没有放过我的回避，也没有被这含糊的回答搪塞过去。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躲闪的温和追问：“在一起了吗？”

“没，没有。”

“那……接吻了吗？”

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在妈妈无声地注视之中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了吧。

“夏夏的心思，妈妈都知道。”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愈发地轻柔，“妈妈只是不想看到夏夏受伤，只是……不想夏夏难过。看着你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看着你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连哭都不敢哭，妈妈……心里真的很难受。”

“我知道……妈妈。”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努力维持住了声音里的平稳，“我很懂事的，我真的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绝对、绝对不会让妈妈为难的。您……放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在我的身后。木梳被轻轻放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紧接着，一双枯瘦却异常温暖的手臂，从背后温柔地将我拥进了怀里。

我的脊背瞬间僵硬，随即又在独属于我的温暖怀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妈妈俯下身，温热又消瘦的脸颊就这么轻轻地贴在了我的侧脸之上。

“夏夏只要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就行，不用想那么多，就算不懂事也没关系。”她收紧了手臂，将我更深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传递给我，“妈妈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见夏夏你幸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空气里就只有我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许久之后，我才听见了她无比温柔与宠溺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都怪妈妈让夏夏为难了，是妈妈拖累了你。如果……夏夏喜欢颜冬，那就勇敢在一起吧。”

她侧过脸，温柔地蹭了蹭我的鬓角：“不管将来如何，妈妈永远都会站在夏夏的身边。”

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努力想把溢出眼眶的泪水憋回去，可越努力视线就越模糊，一直到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水光。

妈妈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温柔地擦拭着那不断滚落的泪水，可那份柔软的触碰却彻底击溃了我最后一道防线。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闭的唇齿。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情绪在妈妈毫无保留的爱意之下如同山洪般彻底决堤。

我猛地转过身，将脸深深地埋进妈妈单薄却温暖的怀抱里，双手紧紧地攥住她后背的衣料，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些强装的坚强和隐忍土崩瓦解，只剩下了脆弱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语句混杂在剧烈的哽咽和抽泣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我要是……再努力一些就好了……再有用一点……再能干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您这么担心……是不是就能……就能……”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泪水和更剧烈的哽咽淹没，再也无法成言，只剩下那未尽的话语在心底无声地回荡着。

是不是……就能再坦然一些，接受颜冬那份沉甸甸却足以照亮我整个灰暗世界的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