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幕 刺猬

三个人穿过马路来到那家评价还算不错的麦当基，由于正值午餐高峰，店内果然人声鼎沸，点餐台前更是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

“人好多啊……”肖画月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打起精神，“夏夏，辛苦一下去找个位置，排队买饭这种体力活就交给小玉和我啦！”她说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白书玉。

白书玉立刻会意，连忙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圆圆的眼镜：“对对对，夏姐你去找座，这种跑腿的活儿交给我们来干吧。”

“嗯，那就麻烦你们了。”

点头应下，我在店里逛了两圈，好不容易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找到了一张空置的小桌。

拉开椅子刚坐下来，疲惫感就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腰背的酸痛也愈发明显了起来。我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悄悄在桌下用掌根按了按后腰。

靠在椅背上，有些茫然看着窗外喧嚣的街道，目光落到了不远处一个正俯身逗弄婴儿车里婴儿的年轻妈妈身上，她的脸上正洋溢着满足的温柔笑容。

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

是像她一样，拥有平凡却触手可及的幸福？还是依旧在这条还债的漫漫之路上艰难跋涉？

就在我发呆出神的间隙，手里握着的手机却毫无预兆地震动了起来。掏出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的联系人瞬间跃入眼帘。

“颜冬？”

这个时间点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难道是……监控的事出了纰漏？被颜叔叔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扎在心头的针，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我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几乎是立刻接通电话，将手机紧紧贴在了耳畔。

电话那边传来了颜冬习惯性的慵懒声音，仿佛他正随意靠在我身边低语：“喂，林玧夏，没打扰到你吃饭吧？”

“没，还没吃。”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自己的卫衣，平静如常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少爷，怎么了？”

电话那头，颜冬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这瞬间的紧张。他略微沉默了一下，随后低低地轻笑了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就不能打你电话了吗？我家小女仆管得还挺宽。”

紧绷的神经因为他这句熟悉的调侃而松懈下来。我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放松身体，懒懒地靠在了冰凉的椅背上：“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好奇怪，总得有个目的吧？少爷您日理万机，专门打电话过来总不会就问我有没有吃饭吧？”

“两天没听你声音了，想听你说话，不可以吗？”

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为了讨论吃什么而争得热火朝天的肖画月和白书玉，见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这才摇头打趣起了颜冬：“少爷，工作时间外的服务需要额外收费。”

“哦？”颜冬似乎是来了兴致，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价格怎么算？说来听听，看看小爷我付不付得起服务费。”

电话那边隐约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哗啦声，还有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磨出的沙沙声。今天颜冬还有家教课要上，看样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趁着家教老师休息的间隙打来的吧。

“陪聊十分钟一杯奶茶。童叟无欺，建议线上支付，方便快捷。”

“啧啧，”颜冬咂了下舌，声音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听筒，“小女仆定价还挺黑的，心理师估计也就这个价吧？”

“颜同学，请注意你的措辞。我这可是折扣之后的友情价。”顺手捋了一下头发，玻璃上倒映着的那个女生脸颊上正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而且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跟我聊天的哦。”

“这话确实。”听罢，电话那边的颜冬毫不掩饰地放声笑了出来，甚至还带着点摇头调侃的意味，“非常有道理。”

实在有点不明白他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也让我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困惑与羞恼。

“少爷，有那么好笑吗？”

“没，”他的笑声渐歇，气息似乎还在轻微起伏，语气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慵懒，“我刚刚只是恰好想到别的东西而已。”

“什么？”

“嗯……我在想，学校里应该有不少人都会被你那副温柔乖巧又人畜无害的面孔给骗到吧？等到哪个愣头青真的头铁来表白，结果被你用最温柔的语气坚决拒绝的时候，才知道……”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象那个荒谬的场景，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原来你这只看起来软乎乎的小刺猬，实际上浑身都带着难拔的刺，扎人……可疼了。”

颜冬的话就像一面镜子，瞬间照出了我身上所有的伪装，也精准戳中了我温柔表象下的疏离与防备。

血液涌上脸颊的那一刻，未经过任何思考，我已经将那句带着挑衅又没轻没重的话脱口而出。

“那少爷要试试表白吗？看我这只‘小刺猬’会不会扎人？”

话说出口才顿觉失言，没等颜冬有反应我自己已经先愣住了。

我在说什么？！疯了吗？！

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反应过来的我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慌忙用最生硬的方式转移起了话题：“咳！不，不聊这个了，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明天，明天……你的林大家教就该上线了，颜同学做好被知识洗礼的心理准备了吗？我可是很严格的呢！”

电话那端的颜冬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这沉默并不长，却让我擂鼓般的心脏仿佛悬在半空。

他……是不是生气了？还是……觉得我太轻浮？或者觉得我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无数个糟糕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滋生，就在我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几乎要脱口而出“对不起”来挽回局面的时候，颜冬终于又一次轻笑出声，只不过那笑声比之前似乎要低沉了一些。

“当然，却之不恭。林老师，明天……拭目以待？”

“嗯嗯，那就这样，我这边朋友……朋友快端着饭回来了。要吃饭了，先挂了。”我几乎是慌乱地想要结束通话，唯恐他再说出什么让我无法招架的话。

“好。”颜冬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慵懒。

就在我手指即将触碰到挂断键的前一秒，听筒里极其清晰地传来了一声无法言说的微微轻叹。

紧接着，在那叹息的尾音消散之前，一句轻得如同呢喃的话语，却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噪音，如同惊雷般在我的耳边炸响，也彻底砸碎了我勉强拼凑起来的心防。

“林玧夏，我喜欢你。”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