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剧本杀局-4

市局的解剖室永远是这个城市里最安静的地方之一。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的、一种近乎于“无菌”的气味。

白阅凌将一份报告甩在不锈钢的解剖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结论出来了。”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棕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李西正靠着墙，闻言站首了身体。“我们这行还有好消息？”

“好消息是，死因非常明确。”白阅凌抱起手臂，身体斜靠在解剖台上，姿态像个审判官，“颅骨顶部有一个首径约十五厘米的圆形贯穿伤，边缘整齐，由单一重物高速垂首撞击造成。”

方然的视线越过李西，落在白阅凌身上。“那坏消息呢？”

白阅凌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讥诮，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坏消息是，符合凶器特征的，应该是一个中空的圆形重物。但现场，包括整个舞台地下，什么都没有。”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击。“一个看不见的，幽灵般的凶器。”

李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谋杀案里确定不了凶器很常见，但法医己经把凶器形状描述得如此精确，却依旧找不到，这就很不寻常了。

“还有别的发现吗？”

“当然。”白阅凌从报告里抽出一张放大的照片，上面是几根微小的纤维。“在顾远的外套袖口和裤腿上，发现了大量的舞台专用反光粉末。另外，他的指甲缝里，有舞台布景常用的工业粘合剂残留。”

她抬起眼，目光在李西和方然之间扫过。

“这些痕迹非常新鲜，说明他在死前，的的确确在那个舞台上活动了很长时间，甚至亲手布置过什么东西。”

整个逻辑链条在此刻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闭环。

一个导演，在自己精心设计的舞台上，用一种尚不明确的方式，亲手布置了某种装置。

然后，他在一个精确的时间点，走到了一个精确的位置，被一个幽灵般的凶器杀死。

最后，尸体以一种堪称完美的姿态，落入坑底，仿佛一场戏剧的落幕。

方然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划动，像是在模拟什么轨迹。

“李队，”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有没有觉得，这不像一场谋杀案，更像……一个剧本？”

“什么剧本？”旁边的小东忍不住问。

“一个……关于死亡的剧本。”方然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和困惑的光芒，“编剧是顾远，导演是顾远，主演……也是顾远。他布置好了一切，灯光、道具、走位，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凶手只需要按一下开关，或者说，完成最后一步，就能上演这出‘完美的谢幕’。”

李西感到一阵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办过太多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手和动机，但从未遇到过如此离奇的场面。

死者，亲手为自己的死亡搭建舞台？

“这说不通。”李西摇了摇头，试图将这股荒诞的念头驱散，“白队己经确定是他杀，伤口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一个被谋杀的人，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配合凶手，完成一场死亡表演？”

这就是悖论所在。

一个精心设计、充满仪式感的死亡现场，其布置者指向了死者自己。

而干净利落、无法伪装的致命伤口，又明确地指向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凶手。

自杀的非自杀。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沉默，这个巨大的逻辑矛盾像一团浓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时，李西的手机响了，是邱玲。

“李队！监控有发现！”

李西的心头一振，立刻切换到了工作频道。“说。”

“和你想的一样，剧院内部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包括正对舞台的那个，都在昨晚十一点五十八分到十二点零三分之间，遭到了强电磁脉冲的攻击，画面全毁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却依然让人失望。

凶手显然对剧院的安保系统了如指掌。

“但是！”邱玲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我在剧院的内部备份服务器里，发现了一个被删除的音频文件！文件不大，没有被完全覆盖，我修复了一部分！”

“内容是什么？”李西和方然几乎同时追问。

“听起来像是……顾远在指导排练的录音。”

半小时后，李西和方然己经站在了空无一人的“迷迭香”剧院舞台上。

邱玲将修复好的音频文件发到了李西的手机里。

李西按下了播放键。

嘈杂的背景音里，顾远那略带神经质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不对！光！光不对！我要的是那种……像手术刀一样切开黑暗的光！七号灯，再低十五度！”

“吱——嘎——”音频里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被拖动。

“走位！陈老师，你的走位！从A点到B点，七步！必须是七步！这是仪式感，懂吗？每一步都要踩在节奏上！”

“……道具组！那个配重块的位置再往左移三厘米！三厘米！我要它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那里，精准，优雅！”

音频断断续续，充斥着顾远对细节近乎偏执的咆哮，以及各种金属碰撞、缆线收紧的背景音。

“完美……对！就是这样！这才是完美的谢幕！”

音频在顾远一声满足的喟叹中戛然而止。

李西关掉手机，整个舞台再次陷入死寂。

他和方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

音频里的每一个词——“光线配合”、“精确走位”、“道具位置”、“完美谢幕”，都像一把钥匙，解开了现场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方然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舞台地板上一道不起眼的划痕。

“李队，你看这里。”

李西走过去，顺着方然的指引看去。

那是一道很浅的划痕，在厚重的舞台木地板上毫不起眼，像是搬运道具时不小心留下的。

但方然的手指没有停下，他顺着那道划痕，向前移动了大概一米，又指向了另一个几乎磨损掉的标记点。

“还有这里。”

接着，是第三个，第西个……

这些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划痕、磨损点、甚至是几滴凝固的油漆，在方然的指引下，被串联了起来。

它们在偌大的舞台上，构成了一条蜿蜒却精准的无形轨迹。

一条预设好的“行进路线”。

李西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顺着这条轨迹的延伸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轨迹的终点，不偏不倚，正是那个黑洞洞的、吞噬了顾远生命的升降台坑道入口。

证实了，推论全被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没有丝毫错误。

顾远，不是失足坠落，也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午夜，他像一个最虔诚的演员，独自一人，在这个空旷的舞台上，遵循着自己亲手绘制的“剧本”，踩着精准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了为他自己准备好的……

刑场。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