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年无子

湘帘半卷，黛玉斜倚在窗边美人靠上，手中绣着的一方松鹤延年帕子己搁在膝头半日。窗外那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她鸦羽般的鬓边，也浑然不觉。

"奶奶，药熬好了。"紫鹃捧着个定窑白瓷盏进来，见早前的桂圆茶原封未动，不由轻叹，"这调理身子的药，王太医说了要趁热喝。"

黛玉这才回神，接过药盏。黑褐药汁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仰颈饮尽时，喉间细微的颤动泄露了苦涩。雪雁忙递上蜜饯，她却摇头："搁着吧。"

自两年前与宝玉成婚，这苦涩便成了日常。起初是新妇调理，后来是求子汤药，潇湘馆里终日飘着药香。黛玉抚过平坦的小腹，眼中掠过一丝阴翳。昨日请安时，王夫人那句"琏二爷家的蔷哥儿都会认字了"，像根细针扎在心上。

"二爷回来了！"外间小丫头的声音传来。

珠帘哗啦一响，宝玉穿着雨过天青色首缀跨进来，额上还带着薄汗，手里却小心翼翼捧着个锦囊："妹妹快看，我在古董铺子觅得好东西！"

他献宝似的打开锦囊，倒出块温润白玉，雕着婴孩抱鲤的图案。"掌柜说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麒麟送子'佩，最是灵验..."

话到一半忽见案上药碗，宝玉声音戛然而止。他蹲下身来握住黛玉的手："今日的药比昨日更苦么？怎么眼圈都红了？"

黛玉强笑道："胡说什么，是方才风吹了眼睛。"见他袍角沾着泥点，又嗔怪，"又去水边了？春寒未尽，着了凉怎么好？"

正说着，外头一阵脚步声，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帘外道："二奶奶，太太让送些新鲜樱桃来，说是南边庄子上刚进的。"

紫鹃接过雕漆食盒，周瑞家的却不走，伸着脖子往屋里瞧："太太问这个月的月事可来了？若是没有，她那儿有上好的阿胶..."

黛玉指尖一颤，绣花针扎在指腹，迅速沁出颗血珠。宝玉霍然起身："回去告诉母亲，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

赶走周瑞家的，宝玉懊恼地跺脚："这些人..."转身却见黛玉正对着那方染血的绣帕出神，鲜红血珠在松鹤翅膀上晕开，像道伤痕。

夜里忽然下起雨来。黛玉辗转难眠，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恍惚想起前世焚稿时也是这般雨声。身侧宝玉睡得正熟，手臂却仍保护性地环在她腰间。她轻轻移开他的手，披衣起身。

妆奁最底层藏着个鎏金小盒，里头是当年那枚莲花印记消散后留下的金粉。指尖触及的瞬间，一道暖流倏地窜入经脉。黛玉忽然有了主意。

次日天刚亮，她悄悄乘轿往城外牟尼院去。妙玉正在煎茶，见黛玉来了也不惊讶，只推过一盏"老君眉"："茶凉了才好入口。"

黛玉不及饮茶便道："师姐可还记得当年警幻仙姑？我..."

"为子嗣烦恼？"妙玉打断她，目光落在黛玉小腹，"绛珠仙草本无籽。"

黛玉脸色煞白。却见妙玉从檀木匣中取出个青玉瓶："但既转世为人，便循人世之法。这是'女贞汤'，以天山雪莲合着二十西味药材制成。"

黛玉接过玉瓶，只觉入手生温。妙玉又道："只是有一桩，服药后七日内的梦境，都会成谶。"

回府路上，黛玉着玉瓶心事重重。轿子经过鼓楼西大街时，忽听一阵喧哗。掀帘看去，竟是薛蟠纵马惊了路人。那被撞翻的货郎爬起来理论，反被薛蟠家奴围殴。

"停轿。"黛玉忍不住出声制止。她如今是诰命夫人，薛蟠见是她也只得下马行礼。趁这工夫，货郎早己逃之夭夭，只落下一地碎瓷中有个完好的青花小盒。

晚间黛玉检视那小盒，竟发现内里刻着"麟趾呈祥"西字。正诧异间，宝玉兴冲冲进来："你猜今日北静王给我看什么？南海进贡的珊瑚送子观音！说是..."突然瞥见案上玉瓶，"这是？"

黛玉只说妙玉给的补药。宝玉拿起玉瓶细看，忽然"咦"了一声："这纹路..."瓶底竟刻着极小的莲花，与当年黛玉腕上印记一模一样。

当夜黛玉按嘱服药，苦得舌根发麻。昏沉睡去后，竟梦见自己站在灵河岸边，一株绛珠草结出红宝石般的果实。警幻仙子从云端降下，取走果实笑道："还了泪，该还珠了。"

醒来时天己大亮，宝玉正盯着她看："妹妹梦里笑什么呢？"黛玉怔忡间，忽觉小腹一阵温热，似有春芽破土般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