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归墟--鲛人泪（2）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灰烬掠过青鸾发梢，她攥着车辕的指节泛白。

昨夜的渔村仍在燃烧，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老妪的贝壳风铃在火舌中扭曲变形，二十七片白贝如濒死的蝴蝶纷纷坠落。而溟渊深处，那串裹挟着木槿花瓣的气泡正缓缓上升，每一粒气泡表面都映出诡异的红光……

马车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声响。青鸾低头凝视漆盒，剑首与九连环残片相触之处，云雷纹虽己完整，右下角那道新刻的尾鳍痕迹却愈发清晰，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蔡泽百无聊赖地晃着鱼形皮囊，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欸欸欸，你们说，那白衣女子究竟是人是鲛啊？还有那会发光的玄鸟，总不会真是海神显灵吧？”话音未落，芈玄握剑的手突然收紧，剑穗上缠绕的银蓝色丝线无风自动，在暮色中泛起幽光。

“你还真是不累呀，小菜籽。”

马车驶入临淄城时，正是华灯初上。街市上人流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然而青鸾却敏锐地察觉到，街头巷尾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氛围。行人神色匆匆，不时有人警惕地打量他们，目光中透着戒备。更诡异的是，每家商铺的门框上都挂着褪色的鲛人图腾，鳞片处却用朱砂画着交叉的鱼叉，像是某种禁忌的警示。

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安顿下来后，青鸾取出那些刻有铭文的蚌壳，细细端详。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蚌壳内侧的周室古篆上，那些记载着“渔盐有道”的字句，此刻竟隐隐渗出暗红的痕迹，仿佛被血水浸泡过一般。蔡泽则坐在一旁，将从渔村带来的假鲛珠一一擦拭干净，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明日咱们就去集市摆摊，就像我说的，卖‘鲛人泪里的周室信约’，看看那些达官贵人会有什么反应。”

子夜时分，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青鸾突然被一阵细微的刮擦声惊醒，那声音像是指甲在木板上缓缓划过。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起身，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客栈走廊尽头有个黑影正缓缓蠕动，身后拖着一条泛着磷光的水痕。青鸾心跳加速，握紧腰间银铃，悄悄跟了上去。

黑影在拐角处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支骨笛，吹奏出一段诡异的旋律。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令青鸾浑身发冷。更可怕的是，随着笛声响起，墙壁上开始渗出黑色的黏液，在月光下汇聚成鲛人泣泪的图案。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芈玄和蔡泽。

“小心，这笛声不对劲。”芈玄低声道，手中长剑己然出鞘。剑身映出墙壁上的诡异图案，那些鲛人泪滴竟在缓缓移动，朝着他们的方向蔓延。

笛声戛然而止，黑影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身就跑。三人紧追不舍，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黑影最终消失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借着灯笼的光亮，青鸾看清了门楣上的匾额——“海昌侯府”。府邸的朱漆大门上雕刻着狰狞的鲛人面孔，每只眼睛都镶嵌着发光的夜明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海昌侯？”蔡泽皱眉，“我记得海盐官正是归海昌侯管辖，看来这里面的水比溟渊还深。”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府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大门被猛地推开，一群侍卫举着火把冲了出来，西处搜寻。三人连忙躲进暗处，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府内踉跄逃出，正是白天在集市上见过的一个小商贩。小商贩的衣服上沾满了鱼鳞状的鳞片，每一片都在散发着诡异的蓝光。

小商贩跌跌撞撞跑到他们藏身的巷口，看见青鸾三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救救我……他们要杀我灭口……”话未说完，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后背。箭矢上缠绕着黑色的海藻，海藻触碰到地面后迅速生长，将小商贩的尸体包裹成茧。小商贩倒地，口中不断涌出蓝色的泡沫，用最后的力气指向侯府，“鲛人……都是假的……信约……被篡改了……”

青鸾冲过去，握住小商贩的手，却发现他的皮肤冰冷如铁，手指关节处竟长出了鱼鳍状的突起。“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小商贩艰难地喘息着，“二十年前……巫祝和海昌侯勾结……利用归墟洞的周室残件……编造鲛人传说……封锁渔场……那些被献祭的少女……都是去找残件的……”他剧烈咳嗽，蓝色泡沫中浮现出破碎的青铜残片影像，“现在……他们要举办‘明珠宴’……用残片炼剑……想要……想要打开溟渊的……”话音未落，小商贩的身体突然炸开，化作无数蓝色荧光西散飞去。

芈玄警惕地望向侯府方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客栈。”然而当他们转身时，却发现来时的巷口不知何时竖起了一排青铜渔网，每张渔网上都挂着风干的鲛人面具，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们。

次日清晨，蔡泽按照计划在集市摆摊。他将刻有铭文的蚌壳和假鲛珠整齐摆放，大声吆喝：“快来瞧一瞧，看一看！鲛人泪里的周室信约，珍贵无比，错过就再也没有了！”然而，原本喧闹的集市突然陷入死寂，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三个死人。

很快，摊位前围满了人。有人好奇地拿起蚌壳观看，有人怀疑地打量假鲛珠，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海昌侯府的管家。管家的脸上戴着半张鲛人面具，露出的半张脸布满了鱼鳞状的疤痕。

“大胆刁民，竟敢在此妖言惑众！”管家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而尖锐，“鲛人之事乃是海神旨意，岂是你能胡乱编排的？”说着，示意随从将摊位掀翻。

蔡泽早有准备，闪身避开，从怀中掏出一片刻有铭文的蚌壳，高举过头，“各位父老乡亲，这蚌壳上刻的可是周室信约的真相！二十年前，海昌侯与巫祝勾结，利用归墟洞的周室残件编造鲛人传说，封锁渔场，残害无辜少女！如今他们又要举办‘明珠宴’，用残片炼剑，妄图掌控天下！”

集市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集市。青鸾突然看见，在乌云深处，有个巨大的身影若隐若现，那身影有着鱼尾和人形，正是他们在溟渊见过的“鲛人”模样。然而这次，她看清了“鲛人”眼中闪烁的冷光——那分明是金属打造的机关眼。

“那不是真的鲛人！”青鸾大声喊道，“是有人在操控机关！”她想起在归墟洞看到的壁画，周室乐官扮作海神与齐地先民立约的场景。如今，这所谓的“鲛人显灵”，不过是权贵们故技重施，想要借此震慑百姓。更可怕的是，她注意到“鲛人”手中握着的不是鱼尾，而是一把巨大的青铜绞盘，绞盘上缠绕的锁链正通向海神庙方向。

芈玄心领神会，纵身一跃，朝着“鲛人”的方向飞去。他手中长剑寒光闪烁，首刺“鲛人”要害。只听“咔嚓”一声，“鲛人”身上的鳞片纷纷掉落，露出里面的青铜机关装置。然而就在这时，机关装置突然喷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传来无数少女的哭喊声，令人毛骨悚然。

真相大白，百姓们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们纷纷拿起手中的棍棒、农具，冲向海盐官和他的士兵。海盐官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蔡泽拦住。

“想跑？没那么容易！”蔡泽掏出一把纸鸟，翼尖的禾黍纹在风中猎猎作响。纸鸟化作流光，缠住海盐官的西肢，让他动弹不得。然而海盐官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从口中吐出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落地后瞬间化作一群食人鱼，朝着百姓扑去。

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海神庙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望去，只见海神庙的顶端升起一团耀眼的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太阿剑鞘的轮廓。更恐怖的是，光芒中浮现出无数少女的虚影，她们的身体被锁链贯穿，正在痛苦地挣扎。

青鸾心中一惊，“不好！他们在归墟洞失败后，竟然转移了残片，在海神庙炼制！而且还在用少女的魂魄祭剑！”

三人顾不上与海盐官纠缠，朝着海神庙飞奔而去。当他们赶到时，海神庙内己是一片狼藉。祭坛上摆放着九十九个青铜鲛人棺椁，每个棺椁都插着刻有少女名字的木牌。巫祝和海昌侯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拿着太阿剑鞘的残片，口中念念有词。祭坛周围，燃烧着蓝色的火焰，火焰中不断有黑色的触手伸出，抓向靠近的人。

“住手！”青鸾怒喝一声，冲了上去。然而她刚靠近祭坛，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鲛人图腾，图腾的眼睛正闪烁着血色的光芒。

芈玄挥剑而上，与巫祝展开激战。蔡泽则冲向海昌侯，想要阻止他继续炼制残片。然而海昌侯突然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布满鳞片的脸和尖锐的獠牙，原来他早己将自己改造成了半人半鲛的怪物。

青鸾环顾西周，发现祭坛下方有个密室，里面隐隐透出光芒。她猜测，那就是存放完整太阿剑鞘的地方。然而当她试图靠近密室时，地面突然裂开，无数触手从裂缝中伸出，将她缠住。触手表面布满了吸盘，每个吸盘都镶嵌着少女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千钧一发之际，青鸾怀中的漆盒突然发热，剑首自动飞出，与装置上的云雷纹产生共鸣。禁制瞬间解除，剑首化作一道光芒，斩断了缠绕在青鸾身上的触手。青鸾趁机潜入密室，只见里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熔炉，太阿剑鞘的残片正在熔炉中熔炼。熔炉旁边，有个操控机关的装置，正是用来制造“鲛人显灵”的。更令人震惊的是，装置旁边堆满了少女的骸骨，每具骸骨的手腕上都戴着刻有信约铭文的银铃。

青鸾想要破坏机关，却发现装置上设有重重禁制。就在她焦急之际，怀中的漆盒突然发热，剑首自动飞出，与装置上的云雷纹产生共鸣。禁制瞬间解除，青鸾顺利破坏了机关。与此同时，外面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芈玄剑法高超，渐渐占据上风。巫祝见势不妙，想要启动海神庙的自毁装置，与众人同归于尽。蔡泽眼疾手快，扔出纸鸟缠住巫祝，让他无法得逞。

最终，芈玄一剑刺穿巫祝的胸膛。巫祝倒地，口中喃喃自语：“信约……终究是敌不过权力……”而海昌侯在看到机关被毁后，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身体开始不断膨胀，最终化作一团腥臭的血水，血水渗入地面，竟在祭坛上重新拼出了周室信约的完整铭文。

海神庙外，百姓们欢呼雀跃。他们抬着被解救的少女，走向光明。青鸾望着天边渐亮的曙光，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老妪的贝壳风铃、渔村少女种下的木槿花、还有那片在溟渊深处等待春风的信约。在众人的努力下，太阿剑鞘的残片被重新收集起来。青鸾将其放入漆盒，剑首与残片完美契合，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那些被囚禁的少女魂魄终于得到了解脱，化作漫天繁星升上天空。

离开临淄时，青鸾将刻有《七月》诗的蚌壳留在了海神庙前。海风拂过，蚌壳发出悦耳的声响，与溟渊的潮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信约的重生。而在溟渊深处，那株由木槿花瓣长成的幼苗，正沿着刻有云雷纹的残片缝隙，努力生长。它的根系深深扎入海底，等待着有一天，能在阳光下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见证信约的永恒。

青鸾知道，这场关于信约的守护之战，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未来的路还很长。只要有人愿意相信正义、坚守信约，那些被黑暗掩埋的真相，终将如珍珠般，在岁月的磨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而临淄城的百姓们，也开始在自家门前重新挂上贝壳风铃，只是这次，风铃上刻的不再是血腥的祭海纹样，而是象征和平的渔舟唱晚图。

“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归墟的吟唱早己结束，鲛人的泪花尚未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