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残疾仙尊（13）

夜无尘的脚步声在书架间回荡，凌烬屏住呼吸，悄悄透过书册间的缝隙窥视——

“又乱跑。”

魔尊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他停在江白青面前，指尖挑起对方一缕散落的发丝。

“闷。”江白青合上书，仰头看他，“你答应过我可以来藏书阁。”

“答应的是你修养好了以后。”夜无尘俯身，手臂撑在窗台两侧，将人困在方寸之间，“不是让你拖着这副身子到处晃。”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让江白青不自觉偏头避开他的气息。夜无尘眯起眼，突然伸手探向他额头。

“又发热了？”

“没有。”

江白青挡开那只手，却因动作太大碰落了膝上的书。厚重的典籍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埃。

夜无尘弯腰去捡，起身时顺势将书抵在对方胸口：“《魔渊纪事》？”他挑了挑眉，“这么关心我的发家史？”

江白青接过书：“随便看看。”

他翻到某一页，将书翻过来朝着夜无尘，指着一段字问道：“不恨我吗？”

上面记载的正是魔渊之战。最后时刻，夜无尘被江白青一剑穿心，坠入万丈深渊。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包括亲手刺出那一剑的江白青，首到一年后夜无尘再次出现。

夜无尘突然伸手合上书册，阴影笼住江白青半边身子。阳光从他背后漫过来，将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看不清神情。

“恨啊，那一年里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你那双拿剑的手，一寸寸捏碎。”

凌烬屏住呼吸。这才是他熟悉的魔尊——阴鸷、暴戾，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现在也恨。”夜无尘俯身，气息拂过他唇畔，“恨不能把你锁在魔殿，让所有人都找不到。”

“……墨玄霄。”

他突然话锋一转，这个名字让江白青忍不住颤了一下。

“墨玄霄来魔界找你了，不要离我太远。”

夜无尘的神色十分凝重。

*

“墨宗主，魔渊之战才过去多久？”天剑门掌门第一个开口，花白胡子气得首颤，“现在讨伐魔尊，是要让修真界再流一次血吗？”

墨玄霄没抬眼。

“我看墨宗主是关心则乱。”另一位宗主捋着拂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墨玄霄腰间的银铃，“为一个废...咳，为个弟子大动干戈，不值当。”

他这一开口，便有其他人附和。

“是啊！他在魔渊之战确实出力极大，但他如今…想必他自己也……”

啪！

扶手突然裂开一道缝。众宗主齐齐噤声，只有药王谷主苏玉卿依旧垂眸品茶，仿佛对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浑然不觉。

墨玄霄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些道貌岸然的宗主们，有的曾受过自己恩惠，有的曾夸赞江白青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如今却都默契地用"他"来代称，仿佛那个名字是什么禁忌。

这群人话里话外都在说白青的坏话。

难道他们忘了，魔渊之战到底是靠谁打赢的？

“说完了吗？”

指节捏到泛白，玄色大氅拂过地面，墨玄霄转身走向殿门。众宗主面面相觑，都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墨宗主这是...想通了？”天剑门宗主试探道。

墨玄霄在门前驻足，月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银边：“本座以个人名义前往魔界。与诸位...无关。”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像记耳光甩在众人脸上。等烟尘散尽，殿内早己不见玄色身影，苏玉卿也站起身，缓步走出了门。

他站在回廊拐角，看着墨玄霄的背影逐渐融入夜色。

“墨宗主留步。”

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前方身影骤然停住。墨玄霄转身时，腰间银铃轻响，在寂静的廊下格外清脆。

“你想拦我？还是想一起去？”

“并非。白青若不想见我，我自不会去打扰。”苏玉卿敛下睫毛，“只是他身上的寒毒在魔界无药可医，怕是会恶化。”

墨玄霄嗤笑一声：“话倒好听，可惜是从下毒的人口里说出来的。”

苏玉卿轻笑，“墨宗主也是不遑多让——当年魔渊之战，你亲手废他经脉时，在想什么？”

“不想说？那我来猜猜——你看见他不要命地冲向魔尊，落得重伤浑身是血还要为所谓正道赴死。那一刻你在想.…..”他忽然逼近，“不如废了他的经脉，至少能留住一条命。”

墨玄霄的瞳孔骤然收缩，无人知晓的秘密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剖开。别人都以为江白青是被魔族下了毒手，只有他和苏玉卿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巧了，我下寒毒也是这个心思。”苏玉卿把玩着手里的银针，“看你把他锁在寒玉峰，像养只金丝雀...我就想，不如让他定期毒发，至少你能带他出来透透气。”

月光照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墨玄霄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如砂纸摩擦：

“好一个医者仁心。”

“不及墨宗主心狠。”苏玉卿针锋相对，“断他经脉时，听没听见他哭？”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最柔软的伤口。墨玄霄眼前闪过那个雨夜——江白青蜷缩在血泊里，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雨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像泪又不是泪。

“本座...别无选择。”他手里的剑柄被捏得咯吱作响，“再让他那样拼命，我怕……”

“怕他死？但他在寒玉峰过的生不如死。”苏玉卿截断他的话，“墨宗主怕的，是他那双能御剑九霄的腿，是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墨玄霄没有再回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雾漫过回廊，吞没了玄色身影。苏玉卿着腕间的玉镯——那是江白青以前送他的贺礼。玉色温润，像极了那人曾经的眉眼。

“何必呢...”他对着虚空轻叹，“我们谁都不配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