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救命之恩的最后温暖

大历五年的夏天，耒阳的天空像漏了底的水缸，暴雨连着下了七天七夜。

杜甫的小船被困在洣水河中央，船底的裂缝用破布堵着，孩子们缩在舱角发抖，米袋早就泡了汤，只剩下半罐发霉的酱菜。

"老爷，水又涨了！" 船家老李抱着桅杆大喊，浑浊的河水己经漫到船舷。

杜甫摸着小儿子冻青的小手，忽然听见上游传来号角声，几艘插着 "耒阳令" 旗号的快船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个黑脸红袍的汉子，正是耒阳县令聂某。

"哪位是杜工部？" 聂令的声音像擂鼓，震得水面起了波纹。

杜甫挣扎着起身，衣摆滴着水："在下杜甫，多谢使君相救！"

聂令见杜甫衣不蔽体，赶紧让人递上蓑衣："别文绉绉的！百姓都说河里漂着个会写诗的老头，敢情就是你？快跟我回县衙！"

小船靠岸时，聂令亲自扶杜甫下船，发现他的布鞋早被水泡烂，脚底全是血泡："你这哪像个官，倒像个落难的老学究！" 他转头喝令衙役："把我的坐骑牵来，让杜先生骑马！"

杜甫连忙推辞，聂令却瞪眼："别废话！当年我在长安当差，就听过你的 ' 朱门酒肉臭 '，救你是百姓的心意！"

耒阳县衙的后堂，聂令夫人亲自熬了姜枣茶，给杜甫换上干净的青衫 —— 那是聂令未及弱冠的儿子穿的，袖口短了三寸，倒显得杜甫愈发清瘦。

聂令捧着一坛糯米酒闯进来："杜先生，尝尝咱们耒阳的土酒，比长安的葡萄酒带劲！"

杜甫接过粗瓷碗，酒香混着窗外的稻香："使君在这穷乡僻壤，还能让百姓有酒喝？"

聂令灌了口酒，抹着嘴笑："去年带人开垦了二十亩荒田，百姓吃饱了，自然能酿酒。"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刚到耒阳时，县库里只剩三斗稗子，现在粮仓囤了五百石稻谷，靠的是啥？"

"靠的是使君与百姓同耕。" 杜甫望着聂令手掌的老茧，想起他在船上说 "当官不种地，不如回家抱孩子"。

聂令一拍大腿："你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前阵子省里要苛税，我带着百姓去田里挖野菜，让税吏看了首皱眉 —— 总不能让他们抢叫花子的口粮吧？"

在耒阳的日子，聂令把县衙东厢房腾出来给杜甫住，每天派厨子送三餐。

头回送来蒸牛肉，杜甫惊得放下筷子："使君，百姓尚在饥馑，我怎能独享肉食？"

聂令却笑："这是后山猎户送的野牛肉，你帮我写了那么多劝农文，算付的润笔费！"

杜甫知道，这是聂令把自己的俸禄折成了肉米。

聂令有空就拉着杜甫去看他的 "政绩"：新修的水渠、刚发芽的桑苗、还有孩子们读书的草棚。

"杜先生，" 聂令指着田埂上的石碑，上面刻着杜甫写的《劝农歌》，"百姓不识字，但知道跟着石碑种地能吃饱。"

杜甫摸着石碑上歪斜的刻痕，忽然觉得，这个粗人比许多饱读诗书的官员更懂民生。

入秋后的一场暴雨，再次考验耒阳城。

聂令带着衙役通宵巡堤，杜甫非要跟着去，被聂令骂了回去："你只管在屋里写诗，堤上有我！"

大堤险段决口，聂令跳下水用身体堵缺口，被洪水冲出去半里地，救上来时浑身是伤。

杜甫赶到县衙，见聂令躺在竹床上，腿上缠着渗血的布条："使君何苦如此？"

聂令却咧嘴笑："想起你写的 ' 安得广厦千万间 '，我这身子骨，权当给百姓当间破茅屋吧。"

聂令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荔枝："给孩子们的，别嫌少，今年荔枝树遭了灾。"

那夜，杜甫在油灯下写《聂令治水记》，笔尖数次停顿 —— 这个在史书中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县令，用最笨拙的方式，践行着 "父母官" 的责任。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远处传来鸡鸣，杜甫知道，耒阳的百姓又熬过了一劫。

大历五年冬，杜甫自知大限将至，把聂令请到床前："我这一辈子，见过太多官员，像使君这样把百姓装在心里的，太少了。"

杜甫指着木箱里的诗稿，"这些稿子，烦请使君找个可靠的人抄录，别让它们烂在船上。"

聂令红着眼眶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山上老猎户给的虎骨酒，治腿疼管用，你留着。"

杜甫却摇头："留给你吧，来年春天还要修水渠呢。"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油灯在寒风中摇曳，仿佛在为这段短暂却深厚的情谊送行。

杜甫去世后，聂令亲自护送灵柩到岳阳，回来后大病一场。

聂令在县衙后园种了棵杜甫送的银杏树，每年结果时，都让衙役分给百姓："吃了这果子，别忘了有个叫杜甫的诗人，曾在咱们耒阳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