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君臣缘分的昙花一现

至德元载的腊月，灵武城的烽火台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

杜甫穿着磨破的麻鞋，怀里揣着从叛军那里偷来的半张地图，在城门前被卫兵拦下。他的衣摆结着冰碴，鬓角沾着草屑，活像个逃难的难民，唯有眼中灼灼的火光，让守城将领多看了两眼。

"我从长安来，要见肃宗陛下！" 杜甫掏出皱巴巴的诗稿，上面是去年写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的墨迹己被雪水洇开。

卫兵正要驱赶，忽闻身后传来呼声。

时任左相的韦见素掀开帘子："可是杜子美？我在长安见过你给房相的奏疏。" 他转头对卫兵，"带他去行在，陛下正在看战报。"

行在简陋的帐篷里，唐肃宗李亨正对着地图皱眉，指尖划过被叛军占据的长安。这个在马嵬坡与父亲玄宗分道扬镳的太子，此刻眼中布满血丝，龙袍下露出的袖口己磨得发亮。

"陛下，杜甫求见。" 韦见素低声禀报。

肃宗抬头，看见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书生，衣不蔽体却腰板挺首，忽然想起在东宫时听过的 "会当凌绝顶"。

"你就是那个写 ' 国破山河在 ' 的杜甫？" 他放下令旗，声音里带着疲惫，"从长安到灵武，走了多久？"

"十五日。" 杜甫跪下，膝盖压在结冰的毛毡上，"途中被叛军盘问三次，装成聋哑人混过。" 他掏出藏在衣襟里的《收复长安策》，纸页上还留着体温，"陛下，叛军看似强大，实则民心在唐。"

肃宗接过策论，目光扫过 "收陇右之兵，联回纥之众" 的建议，忽然冷笑："说得容易，朕现在只有朔方军五万，拿什么收复长安？" 话虽如此，却对身边宦官说："授杜甫左拾遗，从八品上。"

杜甫抬头，看见肃宗腰间的玉带己换成普通丝绦，忽然明白，这个新皇帝的龙袍下，裹着的是与自己一样的忧国之心。

至德二载的春日，长安的桃花开得妖冶，灵武的行在却笼罩在压抑中。

房琯因陈陶斜兵败被弹劾，肃宗拍案大怒："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不杀不足以谢天下！"

杜甫攥紧笏板，掌心全是汗。他想起房琯在长安开仓放粮的场景，想起那个总把兵法书借给自己的贵胄相国。

"陛下，" 他越众而出，声音发颤，"房相国虽败，却非贪生之辈......"

"住口！" 肃宗拍碎案头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杜甫衣上，"你一个八品小官，也敢为败军之将说话？"

殿中鸦雀无声，杜甫却梗着脖子继续："当年太宗败于高句丽，仍用魏徵；陛下若杀房相，便是寒了天下忠臣的心！" 他忽然解下左拾遗的官符，"若杀房相，臣愿与他同罪。"

肃宗盯着这个不要命的书生，忽然想起自己在灵武登基时，军民传抄杜甫的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那诗句像一把火，点燃了唐军的士气。

肃宗软下声音："罢了，贬房琯为太子少师，杜甫......" 他顿了顿，"暂留左拾遗，以观后效。"

退朝后，肃宗对李泌说："这个杜甫，比谏官还敢言。"

李泌笑道："陛下，杜甫之勇，在于他心中装的不是官帽，是天下苍生。"

肃宗望着帐外的军旗，忽然想起杜甫策论里的 "民心即天命"，默默叹了口气。

乾元元年，杜甫被贬华州司功参军。

离京前，杜甫求见肃宗，却被卫兵拦住："陛下在议收复两京之事，没空见你。"

杜甫摸着官服上的补丁，看见远处肃宗的龙辇经过，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疲惫的脸。

"陛下！" 杜甫大喊，"华州百姓需要粮食......"

车辇停顿片刻，又匆匆离去。

杜甫站在原地，看着扬起的尘土，想起在灵武初见时，肃宗眼中的火光。如今那火光还在，却多了几分猜忌的阴影。

华州，杜甫写下《三吏三别》，记录百姓的苦难。

有人劝他："别写了，陛下看见又要生气。"

杜甫却冷笑："我写的不是诗，是给陛下的镜子。"

某天，杜甫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袋新麦和件旧裘衣，附纸条："华州苦寒，聊表寸心。"

字迹工整，却没有落款。

杜甫摸着裘衣上的龙纹暗绣，内心明白，这是肃宗让人送的 —— 那个口口声声说不见他的皇帝，终究没忘了这个敢在朝堂上顶撞自己的书生。

广德二年，杜甫在成都浣花溪收到肃宗驾崩的消息。

杜甫望着草堂外的银杏树，想起七年前在灵武，肃宗赐他的那方刻着 "拾遗" 的木印，如今己布满裂痕。

"爷爷，肃宗皇帝是好人吗？" 孙子指着墙上的《秋兴八首》问。

杜甫摸着孩子的头，想起肃宗在灵武的深夜与他谈兵，想起他在朝堂上的雷霆之怒，忽然叹道："陛下是个在火里走了一遭的人。他收复了长安，却失去了父亲。他用郭子仪，却又猜忌他。"

杜甫望着天边的浮云，"就像我的诗，有雷霆万钧，也有绕指柔肠。"

临终前，杜甫整理诗稿，发现写给肃宗的谏疏草稿还夹在《杜工部集》里。

那些被杜甫划掉的激烈言辞，不过是乱世中两个理想主义者的碰撞 —— 一个想以笔为剑，一个想以权为盾，却都输给了现实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