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交锋

三更梆子声惊破夜幕，林月猛然想起与泥蛋子约定的暗号:若子时前未归，便让他带着密信与武大郎和陈婶子一起，去往灾区，寻李公子庇佑。

她福了福身，来不及解释，提起长袍就往楼下跑，三两下便消失在巷口的暗影中。

张巧姑在廊下倚着栏杆，望着那道单薄身影融入夜色，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你与那李公子真有几分情义吧......"

这些年，她踩着姐妹们的脊背往上爬，扇过最狠的耳光，泼过最毒的脏水。

可花无百日红，眼看自己红颜己老，很快就会失势。到时那些被她踩在泥里的旧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一个没了主人的丧家犬，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肥肉，只能任人宰割。

夜风卷起她鬓边碎发，恍惚间竟像极了绞刑架上的白绫。

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房间，那里藏着她这些年来积攒的金银财宝，原以为最后还是得交到楼子里，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岂料，事情竟出现了转机。

若是这次真能攀上李公子这个高枝，她便能在城郊置座带荷花池的宅子，雇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再从慈幼局领回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养在膝下。

到那时，谁还敢把她当任人欺凌的贱籍？

至于那黄大人？她冷笑一声，当年她在京城迎来送往那么些年，可不是白干的。

次日一大早，张巧姑便换了上最华贵的织金襦裙，揣着一个小巧的黄杨木匣，乘着一顶碧油马，敲响了布政使司家的大门。

门房瞥见她鬓边的赤金累丝凤钗，又扫过轿帘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眼皮一跳，哈着腰将人引至花厅。

厅内檀香袅袅，黄恪整了整靛青官服的玉带，正欲迈步出门，就看到张巧姑款摆湘裙袅袅而入。

他眉峰蹙起不耐烦的纹路，沉声道："张娘子，本官急着去衙门点卯，恕......"

"奴家知道黄大人一向最惜羽毛。"张巧姑指尖划过梨木案几，将黄杨木匣推至他手肘边，眼波流转间朝廊下使了个眼色。

黄恪眼神微闪，挥退下人道，低声斥道：“张娘子到底何事？”

张巧姑嘤咛一声，软倒在太师椅上，珍珠耳坠晃出粼粼碎光："大人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倒让奴家想起当年醉仙居的火......"

她忽地扯开领口薄纱，锁骨处淡粉色疤痕若隐若现，"那夜若不是大人抱着奴冲出火场，奴家这条命......"

话音未落，泪珠己坠在猩红蔻丹上，洇开点点暗色。

黄恪瞳孔骤缩，袖中握拳的手微微发颤，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张巧姑指尖抚过黄杨木匣，"您可还记得宣德九年秋夜？若不是奴家扮作歌姬混进太傅府，您哪能知道他最看重《快雪时晴帖》？"

"还有户部王侍郎爱豢养男宠的癖好......啧啧，这些秘辛可都是奴家踩着刀尖换来的。"

黄恪喉结滚动，那些被他精心掩埋的往事破土而出。

当年靠着张巧姑递来的情报，他投其所好送出的字画、暗中散布的把柄，成了攀附权贵的阶梯。如今那把曾经锋利的刀，竟然想调转刀刃……

他抬头看向张巧姑，那目光己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巧姑微微一笑，朱唇轻启，眼波流转间漫出三分嗔意七分怨怼："林小娘子说得果然不错，这庙堂之上尽是魑魅魍魉。"

她指尖绕着鬓边流苏，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当年大人在醉仙居搂着奴家，宝贝长宝贝短地说着要赎身的情话，如今没了利用价值，倒把人当破鞋般弃了。”

黄恪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官服下的脊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眼前这张施着丹蔻、挂着笑靥的脸，突然与十二年前火场中那个娇嫩青涩的女子重叠。

可当"宝贝"二字裹挟着陈年暧昧钻进耳膜时，他喉间涌上的不是愧疚，而是杀人灭口的冲动。

张巧姑却仿若未见他眼底杀意，纤长指尖轻巧叩开黄杨木匣。

半块银锁在晨光中泛着冷芒，锁芯处模糊的"黄记"二字，恰似一道永远洗不净的血痕。

她用绢帕托起银锁，语气甜腻得能滴出蜜："大人说，您说，若是御史台瞧见这个，会怎么想？”

黄恪握着茶盏的指节骤然发白，滚烫的茶汤"哗"地泼在靓青色官服上，深色水痕如墨渍般迅速蔓延，恰似他心底炸开的惊雷。

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翻涌——城郊破屋里，尚是穷秀才的他将银锁紧紧系在婴儿脖颈，乳娘惊恐的尖叫与夜雨交织成噩梦，此刻竟在眼前重现。

"御史台新来的言官可不好惹。"张巧姑朱唇轻启，指尖绕着银锁上斑驳的红绳，娇娇柔柔的说着。

"听说那位大人专爱扒官员的陈年旧事，什么私德有亏、家风不正......"

她忽而倾身向前，鬓边金步摇几乎扫过黄恪耳畔，温热气息裹着龙脑香拂过他绷紧的脖颈：

"大人如今官运亨通，要是被翻出二十年前死在城外的那个私生子......啧啧，这锦绣前程，怕是要沾上污点了。"

黄恪猛地攥住张巧姑修长的脖颈，骨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茶盏应声碎裂在青砖上，琥珀色的茶汤蜿蜒成毒蛇般的纹路。

他喉间溢出冷笑：“贱婢也敢要挟本官？信不信我今夜就能让你暴毙在醉仙楼！”

张巧姑被掐得脸色涨红，却仍仰头发出银铃般的笑，鬓边金步摇剧烈晃动：“大人莫急，李承霄李大人想必您定有耳闻？”

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黄恪骤然凝固的表情，沾着茶渍的指尖暧昧划过他紧绷的下颌，檀口微启尽是嘲讽：

"黄大人这双手，当年连亲生骨肉都能掐断，对付我个烟花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您瞧瞧，这十几年光阴，您步步高升风采依旧，我这残花败柳却熬成了明日黄花。若能死在大人手里，倒也算得上个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