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中秋2

林月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指尖的糖霜，垂眸望着茶盏里沉浮的桂花，唇角似笑非笑地扬起一抹弧度。

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织就细碎的光影，将王婆子那暗藏机锋的话语，无声碾作齑粉。

"我是有夫家的人。"她垂眸搅动茶汤，声音像浸在月光里般清浅，既不见被冒犯的愠色，也无半点扭捏作态，仿佛谈论的不过是明日阴晴这般寻常琐事。

王婆子端茶的手僵在半空，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探究的眼神。

二十余年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最擅从妇人的眉眼间窥破心思。

可眼前这小娘子垂眸饮茶的模样，既不像良家妇人被冒犯后的羞恼，也不见风月场中女子的娇嗔作态。

这般古井无波的淡然，倒像是蒙着层雾霭，叫人看不真切。

"是老婆子失言了！"她干笑着将茶盏搁回案几，眼底闪过算计的幽光——改日定要去武大郎的炊饼摊探探虚实。

她可不相信，这般水葱似的人物，能守着个连件体面衣裳都穿不起的三寸丁枯树皮，安安生生过一辈子？指不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室内一片安静，巷子里的童谣声渐渐消散在晚风里，檐角铜铃轻晃。银纱般的月光沿着飞檐慢慢流淌，将案上残茶与半块桂花糕笼进朦胧光晕。

林月就着茶汤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正打算起身告辞时，陈婶子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她鬓角凌乱地粘着几片草屑，靛蓝围裙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像是刚从灶台前匆忙赶来。

陈婶子看到林月松了口气，扶着门框喘匀了气息才道："哎呦，我的小娘子呀！可叫我好找，原来是躲到王姐姐这儿吃糕饼呢！"

待气息稍稍平稳，她一把抓住林月的手腕："快些快些！今儿是中秋拜月的大日子，香案都摆好了，就等你回去祭月神呢，这事儿可耽误不得！"

说罢扯着人便要往外走，粗布裙裾带起的风，将案头飘落的桂花扑簌簌卷落。

林月惦记着那西只大青蟹，连忙起身道：“正打算同王婶子告辞回去吃饭呢。”

“这就走呀？”王婆子忙起身将一碟子桂花糕用油纸包了，递给陈婶子：“这是用醉仙居的法子做的桂花糕，我瞧着潘小娘子爱吃，带些回去做零嘴吧。”

陈婶子笑着接过油纸包，火急火燎的拉着林月往门外走。

林月被扯得一个趔趄，忙回头喊道："王婶子等我去取壶桂花露，给您添个节礼！"

穷日子养出的习性最是根深蒂固，就像掌心磨出的茧子，即便日子宽裕了也难以消褪。

她如今虽不必再为生计发愁，可前世做打工人时养成的习惯早己刻进骨子里——与旁人外出聚餐，总要算清每一笔花销，坚持AA制。

这样既不会亏欠他人，也不无端占人便宜，仿佛只有钱账两清，心里才能落得踏实。

回到小院，林月在陈婶子的催促下净了手，跪坐在略显陈旧的蒲团上，望着案头供奉的祭品，静静等待祭月吉时。

这本该是一家之主承担的仪式，然而大家都下意识地将武大郎排除在外。仿佛这个家真正的主心骨，从来就不是那个卖炊饼的侏儒。

更令人唏嘘的是，武大郎自己也早己承认了这种安排。

他默默退到一旁，主动将位置让给林月，粗糙的手掌攥着扫帚，或是低头揉着面团，仿佛只有在这些劳作中，他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毕竟他们现在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哪一样不是靠林月挣来的银子操持？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前世刷视频时看到过的话，此刻在这个市井小家里，得到了最首白的诠释。

陈婶子将三炷檀香塞进她手里，烟火气混着桂花的甜香，在夜风里浮动头：

"张道长特意叮嘱过，戌时三刻月到中天时许的愿望最是灵验，月娘可别耽误了好时辰！"

林月望着青烟裹着桂花香气缠绕而上，与墨色夜空融为一体。

月华流淌间，前世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与眼前的翘角飞檐诡异地重叠，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田。

前世那些清冷的中秋夜又浮现在眼前：狭小公寓里，她蜷缩在落地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外卖，却尝不出一丝滋味，价格高昂红酒一杯接一杯下肚，首到意识渐渐模糊。

窗外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像一根根细针刺进耳膜。

霓虹璀璨的都市里，万家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她心底无尽的荒芜。

那时的她最怕节假日。别人阖家团圆时，她只能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热闹的街区，隔着橱窗凝望别人的幸福。

孤独像藤蔓般肆意生长，将她紧紧缠绕，几欲窒息。

两段感情，皆在谈及婚嫁时戛然而止。男方父母得知她来自孤儿院的身世后，总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棒打鸳鸯。

有人说八字不合，有人嫌门不当户不对，更有人隐晦暗示她性情凉薄，不适合持家。

在他们眼里，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如同折翼的鸟儿，既不懂得如何付出爱，也不配得到真正的爱。

似乎缺失原生家庭的庇佑，便注定会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连追求幸福的资格都被一并剥夺。

这些无端的揣测与否定，成了横亘在她与幸福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如今，灶台上飘来的蟹粉豆腐香气，陈婶子在耳畔絮叨的催促声，都带着烟火气的暖意，将她整个人染成了暖色调……

"到了到了！吉时己至！"陈婶子的惊呼声扯回了林月神思。

她对着月亮郑重叩首，许下"愿天下人皆喜乐无忧"的愿望。她

身后，武大郎笨拙地跟着行礼，陈婶子双手合十的动作带着经年累月的虔诚，月光将三人的影子叠在青砖地上，终于不再是记忆里那道伶仃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