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吃绝户

“啧啧，且等着吧，她呀，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高门贵眷屋里的红人。"

“到时候，那吴罗锅若是见好就收也就罢了，若是还敢打她女儿的主意，吴娘子肯定不会放过他。”

"咱呀，就别操那个心了，恶人还得恶人来磨。"陈婶子将浆洗好的粗布长衫抖开换上，"月娘还空着肚子吧？婶子给你擀碗热汤面？"

林月正望着廊下淅淅沥沥的雨帘发呆，忽滴一拍额头："哎哟！晌午醉仙居送来的食盒还晾在檐下呢！"

两人撑起褪色的油纸伞，匆匆往廊下奔去。此时，原本干净清爽的两个描金食盒，己被飘进去的雨丝洇出点点水痕。

松木食盒沉甸甸的，拎在手里还能隐约闻到食物的香气。待将两坛蜜蜡封口的酒也搬进厅堂时，林月鬓角的碎发己沾满了细密的水珠。

食盒打开，最上层放着的鎏金缠枝纹碟里，芸豆卷叠得齐整，翡翠芹段淋着透亮麻油，那盘胡羊炙还冒着热气，油花顺着焦脆的羊肋缓缓滑落。

"婶子快坐下，陪我一起吃点儿！"林月把最上层的三盘菜端出来，摆上了八仙桌。

陈婶子推拒不过，便拿了筷子，陪林月在八仙桌上坐了下来。碗碟碰撞声里，话题又绕回了张家的那摊乱事。

陈婶子常年在大户人家帮佣，东家西家的门槛都快被她踏平了，自然消息最是灵通。

不过只要林月不主动问起，她就绝口不提张家的事。

她总觉得林月只所以把名字给换了，肯定是因为那些在张家的日子，就像沾了泥的粗布衫，情愿压在箱底发霉，都不愿再翻出来晾晒。

如今见林月主动提起，她这才把茶盏推远了些，压低声音道：“张家啊……张老爷子头七还没过，府里就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用袖口抹了抹嘴角，“先是小厮们趁着夜色，偷偷往外运古董字画；没两天，那些沾亲带故的‘狼崽子’就来了，一天三趟堵在垂花门前，对着老夫人哭得比孝子还伤心呢。”

说到这儿，她往碗里夹了块芹菜段，咬得嘎吱作响：“最绝的是族里那几个老棺材瓤子，竟在祠堂里拍板，说张家无后，要把田契、铺子、宅子全充了公！老夫人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拦住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

她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也不怪那吴罗锅子急得要卖人，听说张家那群狼崽子，连他家坛子里腌的咸菜疙瘩都搜刮的一干二净。”

“府里的女眷呢？怎么安置的？”林月夹了一块烤羊肉放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

其实，这烤羊肉远没有现代各种添加剂烤出来的好吃，甚至连膻味都没盖住。

肉烤的老了些，放了胡椒、茱萸，但没有放孜然和辣椒，所以口感不是很好。

"张夫人是被娘家兄弟架回去的。"陈婶子往她碗里夹了块芸豆卷，叹道："没个一儿半女的寡妇，如今怕是只能在家庙里过完后半生喽。”

林月自然知道张夫人的结局，回了娘家的她，一样是锦衣玉食，仆妇成群，无非是不能踏出家门罢了。

她轻叩茶盏边沿，碎玉般的脆响在屋内散开："那张老夫人如今境况如何？"

陈婶子微微蹙眉，回忆道："听说老夫人被族中子侄送回乡下老宅了，说是青砖灰瓦的老院子冬暖夏凉，种菜养花最是惬意。”

“她呀，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命好呀！"

林月垂眸搅动茶汤，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被算计得倾家荡产，连安身之所都没有了，竟被称作"命好"？

这世道，何其荒唐！

她微微摇头，状似不经意道："今日在醉仙居，听个送菜的老农说，看见老夫人带着老仆，蜷缩在城隍庙的角落里，靠着路人施舍过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陈婶子连连摆手，粗布围裙随着动作簌簌作响：

"整整一条街的铺子，再加上城外百亩良田，还有那雕梁画栋的大宅子......这么大家业，总不至于连口热饭都换不来吧？"

林月望着茶汤中自己模糊的面庞，淡笑道："人心隔肚皮，最是难测。婶子近日若是遇见从乡下来的，还得多打听打听。”

“我与那张老爷夫妻一场，实在不好眼睁睁看着不管。”

“行，那俺这两天就打听打听。”

陈婶子仍是一脸不信：“咋可能呀！又是铺子、又是田地、又是宅子的，咋可能没人给她养老？”

“若是把那钱给俺……不，给俺一间铺子就行，俺能把那老夫人给供起来，出门让她脚沾地，都是俺的失职……”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却没发现林月望着窗外，脸上尽是苦涩的笑意。

“吃绝户”这种陋习，如同附骨之疽，在历史的脉络里盘桓千年。

封建礼教织就的密网下，无子之家沦为砧板鱼肉，宗族势力以“延续香火”为名，巧取豪夺田宅商铺，将寡妇孤女逐出家门。

深宅大院里的呜咽、荒村野路上的哀嚎，不知见证了多少女子以血泪浇灌的悲剧，甚至被逼入绝境，命陨黄泉。

一首到现代法律以明确条文划定界限，将这野蛮旧俗钉在违法的耻辱柱上，才斩断了宗族恶势力的爪牙，为无数女性撑起一片平等的天空。

张家的遭遇，照尽了"吃绝户"陋习的丑恶本相。

张老爷灵前白幡尚在飘动，宗族众人便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将算盘拨得震天响。

偌大的家业如秋风扫叶般易主，张家女眷的命运竟成了悬在族人指尖的丝线，颤巍巍地系于虚无缥缈的"良心"之上。

当清点田契的算盘声归于沉寂，当绸缎庄换上新的匾额，那些曾在寿宴上高呼"长嫂如母"的叔伯，在祠堂里赌咒发誓的兄弟，如今都成了冷眼旁观的路人。

昔日的亲缘纽带，终究抵不过真金白银的诱惑，竟无一人愿伸手搀扶孤苦无依的张家妇孺，任她们在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