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重返夜之城（16）

“真亮啊……”露西看着穿梭机尾部轻声感叹着。她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月亮，它散发着清冷的光，被城市的霓虹映衬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想起了那个她现在暂时称之为“家”的小房间，那个贴满了星星和月亮贴纸的、充满了属于另一个女孩气息的房间，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里昂，为什么……你女儿的房间里，有那么多关于月球的东西？”

里昂的目光也一首追随着那艘穿梭机升空。听到露西的问题，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露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风吹散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怀念：

“……因为，我女儿……艾米，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去月球。”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些早己破碎的记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继续说道：“她说，地球被我们这些人弄得太脏了，空气不好，水也不干净，到处都是危险和坏人。她想去月球上看看，书上说那里很安静，只有星星和陨石坑，说不定还能在那里找到善良的外星人。她甚至还画了好多设计图，说要在月球上建一个透明的大房子，人们在里面不需要穿笨重防护服就能自由呼吸。她还要把那盆栽种到里面，附近再养一圈小浣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无声的叹息，“她还说，如果月球上真的像她想象的那么漂亮、那么安全，她就想……带着我和她妈妈，一起搬到月球上去住，再也不回来了……”

露西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这是里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提起他的女儿，他的“艾米”。她能感受到他语气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以及对那个拥有着如此纯真而美好梦想的小女孩无尽的爱和思念。

她看着天上的月亮，那冰冷遥远的星球，似乎也因为艾米的梦想而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再看看脚下这座混乱、肮脏、充满了暴力和绝望的城市……她对艾米的愿望深以为然。

“……我也想去月球。”她抬起头，看着里昂的侧脸，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回应里昂，“离开这里。”

里昂转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同样伤痕累累、同样渴望逃离的女孩。她的眼神清澈，倒映着夜之城的万千灯火，也倒映着天边那轮遥远的明月。他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浑浑噩噩，想到了自己那个看似坚定、实则充满了自我惩罚和逃避的“月球计划”。

带着她们的骨灰登月……弥补自己的无能……与过去彻底告别……然后走向死亡……

但现在，他看着身边的露西，看着她眼中那与艾米如此相似的、对月球和新生活的向往，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明白了——他内心深处，其实根本不想那样结束。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所代表的、与艾米、与黛西、与所有温暖回忆的彻底断绝。他害怕的是永恒的孤独和虚无。所以他才会用酒精麻痹自己，在自毁的循环中痛苦地挣扎，不敢真正去触碰那个最终的目标。

而现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这个意外闯入他死寂世界的女孩，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不仅照亮了他布满灰尘的诊所，似乎也……驱散了他心中积聚多年的、厚重得如同实质的阴霾。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也应该，为自己，也为她，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

去月球。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告别，而是为了……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不禁捏紧成拳。

浪涛在心中翻涌，霓虹于眼前燃烧，月亮此刻竟如此闪耀！

“露西，”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郑重地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我想攒钱，我们一起攒钱。然后……离开地球，去月球。”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个承诺烙印在灵魂深处，“我不知道那上面到底怎么样，也许和艾米想的不一样，也许……比这里更糟。但我想去看看。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

那只布满老茧、沾染过无数鲜血和机油的手，此刻坚定地伸向露西，过程带着点笨拙。

女孩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里昂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决心、邀请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期盼光芒。她的心脏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

一起……去月球？这个念头，这个承诺，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一首以来灰暗而充满恐惧的未来。这听起来像个遥不可及、甚至有些荒谬的梦，但从里昂嘴里如此郑重地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她没有犹豫太久。或者说，她根本无法犹豫。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自己那只还带着淡淡伤痕的小手，紧紧地、毫不迟疑地握住了里昂的手，也站了起来。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好！”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我们一起去！”

他们相视而笑。

夜风依旧刺骨，西周霓虹光海如熔岩流淌。清冷的月光穿透夜幕，洒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映出里昂虎口的老茧与露西指尖的伤痕。远处，穿梭机划出闪迹拖着尾焰，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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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途，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里昂方向盘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偶尔会瞥向副驾驶。月下那个“一起去月球”的约定，在他冷静下来后回想，总觉得有那么点……冲动，像个毛头小子才会做出的不计后果的承诺。那晚过后，每当想到这个约定，他都会尴尬得忍不住挠挠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神清澈、对此深信不疑的女孩。露西显然将这份约定视若珍宝，里昂注意到她好几次都低头看着手机的屏幕，上面似乎是一些关于月球的资料和闪烁的模拟星图，看得异常专注，嘴角甚至还带一点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