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幽暗的回想（5）

那是一朵用易拉罐拉环和废铁片折成的金属花，歪歪扭扭，边缘锋利得几乎割手。

“随手…随手做的，别嫌丑…”她低喃，脸颊泛起微红，辫子一甩，转身跑进巷子的阴影，脚步凌乱却轻快。

里昂攥紧那朵花，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冰冷的金属在他掌心仿佛有了温度。他低头凝视手术剪，锈迹如血，提醒他技术的双面性——它既是养父的暴虐，也是玛拉的泪水。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技术可以救人，可以是他摆脱“废物”标签的武器。

但这份微光转瞬即逝。几天后，养父醉酒时发现了藏在里昂床下的金属花。他愣了一瞬，随即暴怒，脸上混合着鄙夷与狂躁。“小杂种！偷老子的零件去讨好贱？！”

他咆哮着，将那朵金属花狠狠扔在地上，用他那沾满油污的靴子，一脚将其踩得扁平、碎裂！

“废物！学这些狗屁玩意儿有屁用？你永远是个没用的零件！”养父的咒骂如酒气般扑面。

里昂看着地上那堆扭曲破碎的金属片，那里曾经是一朵花，是他第一次用技术换来的、象征着希望和认可的花。

胸口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没有哭，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退缩。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养父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坚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暗下决心，他要继续学习，要将义体技术磨砺成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器——不是为了救赎，而是为了自保，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这个男人的控制，将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和羞辱，加倍奉还！

炭火燃烧产生的烟雾越来越浓，如同养父当年吐出的、带着酒精味的污言秽语，刺激着他的眼睛和喉咙，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那朵被踩碎的金属花的残骸似乎就在眼前闪烁，提醒着他希望的脆弱和被践踏的耻辱。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即使是现在，即使他选择了死亡，那潜藏在骨子里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反抗的本能，依然在叫嚣！

他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试图吸入更多氧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地板，指甲在其表面划出深深的白痕。这种徒劳的、源自身体深处的反抗意志，让他猛地想起了另一次，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意志，正面迎向了那如同宿命般笼罩着他的暴力……

又是那个充斥着廉价酒气和浓重霉味的夜晚。也许是关于某个黑市交易的失败，或是又输光了钱，养父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双眼赤红，嘴里含混不清地咒骂着他听不懂的词语，手里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个报废大型义体上拆下来的、沉重的金属液压连杆。

昏黄的灯光下，那根棍子泛着油腻腻的金属光泽，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的……也许是冷却液，也许是别的什么。

里昂像往常一样，条件反射般地缩起身体，低下头，准备承受毒打。他知道躲避和求饶只会激起对方更残忍的施虐欲。

可风声袭来的瞬间，某种积压了十五年、如同火山喷发的愤怒、羞辱和不甘，冲垮了他一首以来的隐忍和麻木！

碎裂的金属花在闪耀，牲口般的命运在咆哮！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恐惧和任命，而是闪烁着淬火寒冰般的决绝火焰！

动作快得拉出残影，金属棍落下的前一刻，他不退反进，伸出常年劳作而精壮的手臂，死死抓住了棍子。

血液缓缓从指缝里渗出，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手掌被粗糙的金属表面硌得生疼，甚至能感觉到骨头都在发出呻吟，但他没有松手！

养父整张脸的皱纹都凝固了，这个往日沉默的“小杂种”竟然敢抓住他的武器！

他试图用力将棍子夺回来，却发现那只手如同焊死在上面一般，纹丝不动！他看到了里昂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冰冷、锐利、不含一丝温度，带着某种不属于十五岁少年的、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和……一种让他心底发寒的蔑视！

这个认知让养父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缩，酒意都被吓醒了几分。这个往日随意揉捏的“工具”，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那虚张声势的凶狠，在里昂那刀锋般的注视下，竟如被针戳破的气球，下意识地、狼狈地后退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暴露了他的怯懦！

里昂抓住这个破绽，手掌攥紧，将棍子从养父手中夺了过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巨响，在狭小的诊所里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没有追击，也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因为震惊和些许恐惧而愣在原地的养父，然后头也不回地、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出了诊所的大门。

身后的养父变得歇斯底里，大声咒骂着最污秽的词语，声音却带着一丝色厉内荏，听起来更像是无能的狂怒。

里昂一路狂奔到后巷最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下来，身体因为过度的肾上腺素而颤抖。

他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无声地流淌下来。泪水里混杂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羞辱、愤怒，以及终于挣脱了枷锁，而颤抖的、几乎让他想要放声大笑的快意！

几天后，当他因为饥饿，不得不回到诊所时，面对的却是养父更加虚伪、更加令人作呕的面孔。

养父不再轻易打骂他了，似乎是“原谅”了他的“不懂事”。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的、关于自己当初如何“发善心”收养了他、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大、供他吃穿——尽管那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标准——的“恩情”说教。